这话说的直白,还透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嫌弃。
饶春白的动作一顿,不必揽镜自照,就知道如今他是何模样。
伤痕盘踞在右侧脸颊上,应当是是狰狞可怖的。
但他第一反应不是无措或者自卑,而是……不解。
容貌,不过身外之物,他从未看重。
不解于顾长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饶春白侧过身,冷白的光落在脸颊上,眉眼轮廓依旧秾丽,直直望向了过去。
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人,要重新审视一番。
顾长然被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目光,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后悔之意。
不该说这般伤人的话。
饶春白是为救人所伤,再则,脸上的伤势也没有说得这般骇人。
只是……仿佛只要抓住这一点缺陷,就可以拉进他与饶春白的差距。
是的。
他与饶春白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虽说他也是天资出众,但天才之间亦有差距。只有切身体会,才会知道在一个傲然于世的天才身边是有多么的累,其中辛酸不足与旁人道。
“春白……”他呐呐道,却说不出下文。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有些沉闷吓人。
徐宁踌躇了一下,轻声开口解围:“饶师兄,你别误会了,长然哥不是在嫌弃你。”
顾长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附和:“对、对,我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与这家主人生恶。毕竟……”他委婉道,“之前街上那些人,说得也不太好听。”
饶春白的眼眸如点星,平静道:“我自己都不在意,何须在意旁人的目光。”
顾长然不知是在试图说服,还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以貌取人,也是常人之举。”
饶春白并不语。
就在顾长然以为他已经被说服的时候,冷不丁听见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你也是如此?”
顾长然怔了一下:“啊……”他压住心底冒出来的那一点异样,义正言辞地说,“怎么可能!春白,无论你是何模样,我都会待你如初。你信我。”
也不知饶春白信了没有,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倒是徐宁满是羡慕,低声说:“长然哥,你和饶师兄的关系真好。”
顾长然掩饰尴尬:“我与你饶师兄自幼相识,情分不同寻常。”
徐宁带着些许酸楚,扯了扯唇角,用笑容勉强掩盖了过去:“真好。长然哥与饶师兄看起来都是天人之姿,十分般配,不像我,什么都不是……”
少年低垂着头,手指搅动在了一起。
以顾长然的角度,便只能瞧见一道玉润的轮廓,停留了一会儿,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
如同一汪清泉,含了万种情丝。
顾长然哪里看不懂?
他其实知道应该怎么做。
告诉少年,他与饶春白定有婚约,狠心斩断少年情丝,以免生出后患。
但不知为何,话到唇边,竟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一句:“你也很好。”
徐宁十分有自知之明:“我哪里配和饶师兄比?”
顾长然:“不必妄自菲薄。”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与他,是不一样的好。”
那暗淡下去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点点星子不如月光,但胜在满心满意,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顾长然和徐宁目光对视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一股阴风吹来,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两扇大门敞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一切进去的人,让人望而却步。
饶春白想也没想,直径踏入其中。
顾长然回过神来:“春白,等等我……”
他下意识要追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就又停了下来。
饶春白重伤未愈,身体虚弱,他应当护在身侧。
可现在身旁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是个凡人。
脆弱单薄。
比饶春白更需要照顾。
转念想来,饶春白也出不了什么事。
不都是这样的吗?
师长看重饶春白,同门兄弟憧憬崇敬他,不管有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惊鸿一剑。
除此之外,顾长然的心中有一种更隐蔽、更不可说的念头。
要是饶春白再出一点事,是不是就更好了?
是不是,就不能再维持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了?
顾长然的念头转瞬即逝,对徐宁说:“你跟紧我。”
*
一行人走了进去,一直从正门口到垂花小厅,也未曾见到有其他身影出现。
整座山庄都静悄悄的,穿堂风吹过,目光所及,阴气森森。
逛了一圈,并无收获。
饶春白走出垂花小厅,穿过拱门,面前是一处小花园。
花园静谧锦簇,假山错落别致,包围着一处小湖。
湖面平静,倒映着昏暗的天色,一片柳叶缓缓飘落,却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一切景象看似平常,饶春白却顿生寒意。
腰间悬挂着的玉魄剑嗡嗡作响,即将出鞘。
里面不对劲。
饶春白眉心微皱,没有贸然步入其中。
他是要追捕作恶逃窜的魔蛇,但也并非是那种不管不顾,为了一时之快,就将自身置于危险之地的蠢货。
他立于石拱门下,仔细打量。
这才发现,花园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遍布阵法。
一条鹅卵石小路直穿花园,其中黑白石子交错,在中心形成了一个玄而又玄的花纹。
看得久了,花纹蠕动,眼前一阵恍惚,出现了一行飘忽重叠的繁复字体,被一道道锁链缠绕。
“永镇……”
“……龙……”
饶春白一字一顿,念得很是吃力。
这上面的字并非是寻常字体,而是更加久远的上古字纹,每一个字都拥有不同寻常的能力。
若非饶春白常阅一心宗藏书阁中的典籍,还无法读懂其中奥妙。
这花园,不……应该说这整座山庄,都是一个大阵,就是为了镇压其中的东西。
也不知是上古凶兽,还是什么可怖的存在。
饶春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其中的阵法。
若是退去,又有些不甘。
毕竟已经追寻到这一步,魔蛇明明就藏匿在其中,就这么放弃,这么对得起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那些人。
凡人何其无辜?
不过只求一个安居乐业,一个妖魔作祟,就丧命上千,万里化作茫茫焦土,冤魂无归处。
饶春白不想退,也不能退。
盯着地上的纹路,直到太阳穴发胀生疼,终于找到了一线破绽。
这阵法是上古时期所设,经过岁月长河洗礼,上面的阵纹消退,灵气溃散,生门已显。
就在饶春白全神贯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他毫无防备,直接被撞得前行一步,踏入了鹅卵石小路上。
这一动,直接触发了上面的阵法。
假山天旋地转,饶春白眼前一片黑,最后听到的是徐宁可怜慌张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
徐宁慌张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长然哥,我刚刚被那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顾长然上前一步,花园里无声无息,早就不见饶春白的身影。
徐宁拉了拉的衣袖:“都是我的错,我们快去找饶师兄吧。”
顾长然按住了徐宁:“这里面有阵法,不能着急。春白他应该是被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徐宁眸光一闪:“不会有危险吗?”
顾长然还以为他是在担心,点了点头:“不必担心。”
徐宁仰着小脸,满是关切:“那我们怎么办?”
顾长然从袖中天地取出了一枚灵符,一点灵气落入其中,解释道:“这是一心宗的信号,只要春白还在山庄里,就能瞧见。等他回应,我们就知道他在何处了。”
话音落下,灵符生了灵,从他的指尖蹿走,化作一道流光直蹿天际,炸开了一道拖尾烟花,久久不散。
徐宁的眼中倒映着灿烂的烟花,耳边却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话语声。
那声音嘶哑难听,阴森低沉,犹如蛇信在耳廓游走,不寒而栗。
他“嘶嘶”道:“你要帮我。”
“要不是为了你的苦肉计,我又怎么会去作乱生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害得我被一心宗的人追杀,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徐宁像是被太过明亮的烟花刺伤了眼睛,闭了闭眸,在心中冷声道:“你吃人吃得欢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魔蛇“嗬嗬”笑了起来:“怎么,现在攀上高枝了,想装作清清白白的样子了?”他仿若在耳畔吹气,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宣告道,“你想也别想。”
徐宁:“你想怎么样?”
魔蛇:“不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才是一伙的,要是你想甩开我,我就让你边上那个蠢货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宁:“……我都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他顿了顿,“饶春白不会死吧?”
他想要让饶春白死。
但不是现在。
饶春白对他还有用处。
魔蛇随意道:“谁知道呢。这里镇压着的,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是生还是死,就要看他的命数了。”
徐宁稍稍放心,因为他知道,饶春白的命数很好,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
天生剑骨,天纵之才,又成就了无暇金丹。
是天道的宠儿。
与他这样平平无奇之人,是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这样,徐宁也不会选定饶春白,汲取他身上的气运。
只要饶春白身边的人越喜爱他,饶春白身上的气运就越会衰减,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偏向他了。
徐宁睁开眼睛,看向了顾长然。
顾长然看着他眼角的泪光:“不用太过自责,毕竟你又不知道里面有阵法……”
徐宁低低地“嗯”了一声,阴影落下,看不清他真正的神情如何。
顾长然又说了几句,又见一道流光转过:“有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