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中再无异动。
饶春白缓步退出,转身竟是一片乱石山林。月疏星稀,山间小路鬼影森森。
手腕一翻,一抹月光在指尖涌动,化作一只月蝶,洒下点点荧光,蹁跹指引。
饶春白跟了上去,继续追寻魔蛇的脚步。
一路追去,四周的景象竟越来越偏僻,月蝶消失在一处山壁前。仔细探查,竟有一处隐蔽的山洞。
想来魔蛇逃窜至此,藏身其中。
拨开遮挡在前的枯草,饶春白不假思索,弯腰进入山洞。
倒是趴在肩膀上的小黑竖起了眼瞳,似有所感,打量着四周。过了片刻,又默不作声地趴了下来。
山洞里一片漆黑,唯有风声缓缓流淌。
乍一进来还不习惯,等过了一会儿,才能瞧见一点昏暗的光景。
饶春白扶着石壁,走过一处拐角。
还未看清里面情景,就先听见一阵刺耳尖锐的鸣叫。
一片黑云遮天蔽日,里面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亮起,伴随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冲着他迎面扑来。
以饶春白的身手,应当轻易躲开,但此时他却却手脚发寒,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蝙蝠靠近。
饶春白最害怕蝙蝠。
这心魔来自于少年时。
他自小远离双亲拜入一心宗学剑,不懂为人处世之理。因天资过人,不免锋芒毕露,次次比试都拔得头筹,力压入门已久的师兄师姐,惹得旁人不快,无人敢与他亲近。
还好有顾长然。
顾长然对他极好。
两人一同习剑,一同翻阅典籍。顾长然说他不用如此刻苦,常拉着他去赏月观花,甚至偷偷下山去看游园灯会。
凡间的除夕灯会格外热闹,烟花绽放,一盏盏花灯如星子。
灯火阑珊处,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汇,便生出了万般心绪。
大概是两人相处得太过于亲密,惹红了其他同门的眼睛,引得顾长然去了后山,一夜不见人影。
他心中着急,独自去后山寻人,人没寻到,倒是差点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不小心误入山洞,迷失了方向。
那时山洞里面漆黑一片,拱顶上倒挂着一群群的蝙蝠,闻到血肉的气息,便蜂拥而至。
腥臭的气息,锐利的爪子,毛绒的翅膀……
饶春白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伤痕累累,自此便畏惧蝙蝠,甚至害怕到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一如现在。
饶春白强迫自己去面对,依旧还是抵不过心底的恐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蝙蝠从他的耳边掠过,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一睁眼。
竟看见小黑昂首挺胸,挡在了他的面前,昂首挺胸,冲着蝙蝠发出无声的威胁。
但它实在是太小了。
这么细长一条,若不是仔细看,都要忽视过去。
更别说蝙蝠人多势众,压根就瞧不上,只当小黑是主食里的一个小配菜,一个个叫声越发得凄厉刺耳,迫不及待地前来品尝这一顿大餐。
眼看着小黑就要被蝙蝠抓走,饶春白终于抓住了手中的剑。
玉魄剑在剑鞘中嗡嗡震动,可不知怎么的,竟怎么也拔.不出剑来。
饶春白只想逃。
可身前身后都是蝙蝠,无处可逃。
若是他一个人,说不定就只能因为害怕而这般束手就擒。
但现在还有小黑在这里,又怎么能拖累一个要保护他的。
饶春白屏住呼吸,袖口甩开一道冷光,将环绕四周的蝙蝠暂时逼退,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呼吸都有些乱了。
蝙蝠暂时退去,在一旁虎视眈眈,但好似有所畏惧,不敢轻易靠近。
小黑再度爬上他的肩膀,冰冷的鳞片轻轻划过,在黑暗中带来一点慰藉。
饶春白侧过脸,咬着微白的唇色,额发被汗水打湿,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野兽畜生,最是恃强凌弱。
一旦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群起攻之。
他不能退,也退不了。
饶春白深吸一口气,玉魄剑终于出鞘。
昏暗洞穴中。
一轮新月,正在升起。
一声凄厉的惨叫。
蝙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剑太快、太利,皆是一剑穿喉,没有一点血流出。
死了大半,其余的蝙蝠四散而逃。
饶春白强忍不适,迈过地上的蝙蝠尸首,继续往里面行去。
更暗处,有声音在窃窃私语。
“不是说他怕蝙蝠吗?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看他气息紊乱,神魂不定,再加上伤势未愈,哈哈……”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趁他病,要他命。就算杀不了他,也得让他去了半条命!”
“……等等,我有更好的办法。”
*
饶春白确实是心神不定,都没发现洞穴中危机重重,从一开始便布下了针对他的局。
山洞久不见天日,污泥湿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越往深处去,这股味道就越发的浓郁。
饶春白握紧玉魄剑,神情肃然,耳边似乎又出现了蝙蝠振翅的声响。他一心防备着蝙蝠,没注意到石壁角下生出了一丛丛的蘑菇。
蘑菇颜色艳丽,红白交错,菇盖如伞绽放,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了无数的孢子。
饶春白走过一阵,顿觉太阳穴有些刺痛,连带着盘踞在右脸上的伤疤都传来火灼一般的触感。
身形一晃。
他伸手按住了额角。
自从与魔蛇一战,为救人伤了脸后,伤痕中藏着的魔气一直没消除。现在伤势复发,他还以为是魔气在作祟。
此时强行忍耐,压下了痛楚。
正要往前走,一点凉意从脖间传来。
低头一看,原是小黑用身上的鳞片轻轻蹭着,仿若在安抚。金色的竖瞳中满是关切。
“我没事。”饶春白说,“小伤而已。”
在一心宗中,他是无所不能的大师兄。
他只需要做一把剑,无往不前的剑。
剑是锋利的。
自然不会疼,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疼不疼。
就连顾长然也是……
不知是不是被方才的蝙蝠扰乱了心神,竟让饶春白生出了这般脆弱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古怪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忽然余光一瞥,一道黑影闪过,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魔气。
魔蛇!
饶春白追寻魔蛇已久,此时瞧见踪迹,不假思索,一道寒光刺出。
黑影身影晃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躲了开来。还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仿若在嘲讽他不自量力。
饶春白的额角突突作响,越发的痛,连眼前都变得恍惚了起来。他咬住舌尖,以痛治痛,勉强保持清醒,再度持剑欺身而上。
一番交锋。
一人一蛇皆是有伤在身,一时间难分伯仲。
黑影与他纠缠一番,找到机会脱身而去,就要逃跑。
饶春白微怔,紧逼而上。
追逐了一阵,来到一处死胡同,不知为何,原本还在逃窜得黑影竟然束手就擒,躲在角落里,并不反抗。
饶春白旧疾复发,头痛欲裂,只想速战速决。
没有多想,手中剑光一闪欲取其性命,就在与黑影一线之隔,忽听耳边传来一声:“长然哥,饶师兄要杀我——”
饶春白眼前一晃。
黑影身上包裹着的雾气散去,还没看清是何模样,就先见熟悉的剑光迎面而来。
这是顾长然的剑。
两人同出一门,一同练剑,对彼此的招式不知道有多熟悉。
果然,剑光之后,顾长然一脸不可置信:“春白,你在做什么?”
顾长然与徐宁一路追寻着烟花信号,不知怎么的,误入了这处山洞,两人失散。
徐宁只是一介凡人,顾长然着急来寻,没想到会见到饶春白对他持剑相向的画面。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选择护住了徐宁。
至于饶春白……想来也不会怎么样。
叮——
山洞中清脆回响着剑刃相撞的声音。
在这紧要关头,饶春白及时收手。
只是剑既已出,强行收回,不免被剑气反噬,伤及肺腑,舌尖处更是传来一阵腥甜。
他眉头微皱,不明白徐宁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身上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魔气。
饶春白压下了心口不适,开口道:“他与魔蛇一同出现……”
顾长然压根就听不见任何的解释,眼中只有面前的少年。
徐宁倒在地上,发丝凌乱恰当好处的露出柔弱之姿,脸上的惊恐不似作假,脸颊苍白,如同易碎的白瓷摆件。
“长然哥,救我……”话还没说完,泪簌簌如玉下,滚滚而落,好不可怜。
顾长然质问:“怎么回事?春白,你——”
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从一旁一闪而过,直奔饶春白而去。
饶春白新伤旧疾相叠,竟来不及去挡。
小黑倒是想助,但刚起了个念头,就有无数锁链交错的声音响起,缠绕在它的身上动弹不得。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从饶春白的肩上穿过。
饶春白一声闷哼,手臂微颤,上面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黑影一击得手,就不再恋战,转身化作一缕黑烟,从山洞中飘出,逃窜得无影无踪。
异变突生。
顾长然也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他口中却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污蔑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