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37章 第 37 章

而上书房，在十三皇女惨死的地方，张尚贵人穿着身着一身白衣，正在层层假山高楼之上。在巍巍宫墙下，他显得那么瘦小，他原本只是姚军身边的一个内侍。

?蒙受天恩，一生被困深宫之中，左右不过是听人摇摆的命数。

一朝姚家覆灭，瑞王身死，他只想和岚儿一起好好过日子，却没有想到，瑞王临死还要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起垫背。他的神采早在这几年的时光中溜走了，如今他像一株早已枯死的蒲公英，若有微风，即刻散去。

高台假山之下，万里黎已经命人将此处牢牢围起，张尚贵人，身处高山之上，浑然不觉。不知何时见到台下众人，却也不慌乱，只是轻轻道：“陛下，终于见到你了。”

万里黎冷声喝道：”张尚贵人，象牙席之事是你主使？只是朕不知何处对不起你，居然让你下此毒手。“

张尚贵人笑道：“对不起我？陛下言重了。在这宫里，生死也好，继天立极也好，不过是你们的心思流转间的一个念头而已，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万里黎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沉：”张尚贵人，只要你交出解药，看在万里岚的份上，朕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此时此刻，一生依靠怜悯而活的张尚贵人，才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众人拥护的万里黎：”饶我一条性命？陛下，你当真可笑，我只恨，我只恨我费尽心思毒杀的人，居然只是凤尊，不过看你如今的模样，我倒也心安了，终于让你尝到了我当初的苦楚。“

万里黎忍不住叹气，这怨恨毫无缘由：“张尚贵人，朕与你没见过几次吧？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她只能一边拖延着，一边给护凰卫使了个眼色，两个队长带着人分别从假山两侧上去，可惜假山四周辽阔，稍微一点动静就出现在张尚贵人的眼中。怕激怒了张尚贵人，不少侍从只能在崖下四处躲藏。

”得罪我，陛下，是我得罪了你啊！你可知我本是平民之子，若不进宫，本也是平顺一生，为何会在宫中？为何会待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落到今日无父无母无亲无女一无所有的田地？“张尚贵人突然激动起来。

”瑞王祸乱朝纲，谋害姊妹，罪大恶极。当初她死之时，念了整整三十六条罪状，你若是想怪只能怪你自己挑错了主子。“傅其琛呵斥道。

”挑错了主子，我何尝有挑选的权利。更何况我今日境况，不全是陛下所赐？我的母亲是京中远近闻名的圣手，经营京中一间药铺，也算生活安乐。偏偏因为你父亲进宫后，寻死觅活。而太医院这帮太医有名无实，所以先帝一道圣旨就将我全家请入了宫中为奴！偏偏母亲还被指派去照顾你的生父俪君……“

俪君？父亲？万里黎愣住，万万没想到此事，居然与自己的生父还有渊源。

“我母亲乃杏林圣手为你父亲俪君问医看病，不知道救了俪君多少次。俪君有了你后，我父亲也到俪君宫中侍候。我也只能去司医局里面做一个小小的奴才，原本有双亲在身旁，虽然日子辛苦一点，但等到二十五岁，我们都可以出宫，母亲还可以拿到太医院的一份薪禄，一家人和和美美。“

张尚贵人咬牙切齿，恨到极处，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话：”可你父亲不愿入宫，几次三番寻死，可他还不死心，生下你之后，趁着众人防备不严，一把火！居然一把火烧了整座宫殿，俪君引火**，将整座宫殿全部烧光。先帝恼怒，居然下旨不让人救，当时我的母亲就在他偏殿随侍！而我的父亲因为照料你，身体不适在房中小歇。就这样，我的双亲就这样，连逃都逃不出来，就在那大火里丧生。“

没想到还有此缘故，万里黎不曾言语，她也不想出生后就身负这一把怒火，她生父对她狠心是事实，纵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不能出言指责，但是万万没想到生父会害了其他人。虽然听说整个宫殿的人都已经被父亲支出去了，可硕大的一个宫殿……

”昔日的俪君早亡，你就算有什么不甘，也应该会向先帝问去，为什么要向陛下下毒？当时陛下才刚刚出生而已，又有什么错？“沈一诺冷冷的回道。

”她没错？俪君会死就是因为生下了她，她的出生就是错，她生而不祥，所以才克父克母。偏偏让我的父亲，让我的母亲跟着殉葬？原本我也想报复，可是看着你在宫中那么可怜，我想也就算了，无知幼女，有什么好报复的？“

”可无父无母的我沦为下等奴才，跟着不受宠的姚君伺候。姚君虽然貌美，可也因你父亲冷落，他不得宠，我便只能在这宫中活活挨着。好不容易，瑞王她还有些本事，我便想等着，等着我二十五岁便出宫了。就是此时，你居然立了中原剿匪这一场大功。让姚君忌惮，就像当初忌惮你的生父一样，他害怕，害怕你的军权之后，会再一次危及他的地位。于是就把我给推了出去，好帮他稳固圣心，那一晚，我就这样躺在亲手杀了我一族的仇人身边……”

“这与朕有何关系？先帝已经死了，你要怪就去怪姚君啊，何况姚氏一族早已被朕铲除，你不应该感谢朕吗？“

”可谁可曾想到，你那么没用！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就被人赶去了西洲？你那时为什么不回来？如果你有军功，姚君就不会嫌弃我碍事，处处针对我。陛下也是看了我几次之后，便抛诸脑后。在这后宫中，我无权无势，无宠无爱，却只能熬着。好在就那几分薄弱恩宠，也让我有了岚儿，我居然可以拥有岚儿，她那么小，虽然我位份低，但跟着姚君，有个孩子。陛下也愿意多看我几眼，姚君虽然看我不舒服，但见我分了皇上几分注意，而我又在他旁做事，倒也愿意照顾我们父女一二。“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你又回来了，你这个阴魂不散的魑魅，为什么要回来？甚至还动摇了瑞王的地位。因为你的关注，你每一次和岚儿多说一句话。瑞王还有姚君就会对我们父女两个多般磋磨，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在你们夹缝之中，我每天都无法安眠，不知道下一刻等待我和我的岚儿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能……”

万里黎在他颠三倒四的回忆中，瞥见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万里岚的那条腿真的是次意外吗？是不是……”

“没错，岚儿那条腿是我亲手给她敲断的……我以为这样我真的可以保护她，我可以让她免受你们三方的陷害。就在宫中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小皇女，哪怕日后卑微一些，好歹她能活下去。可偏偏又是你，害得瑞王这么快兵败，还要挟持皇女才能逃命？岚儿因为腿伤未愈，落在了后面，就这样，就这样……”

空荡的上书房花园内，明明四周灯火通明，可是只有张尚贵人一人哭泣之声，萦绕不绝……“万里黎！都是你，就是你万里黎，你这个祸害！灾星！你阴魂不散，克死了生身父母还不够，又来克你的姊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都去给我的岚儿陪葬……”

这时，张尚贵人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高高举起，胡乱挥舞似乎要砸向万年历。

众人大惊，怕这瓶子里装的就是可以从肌肤而入毒的千花落。

护凰卫连忙护住万里黎。

陛下！沈一诺也想向万里黎奔去，却被张昌浩紧紧拽住。

谁知道？万里黎直接推开众人向空阔处跑去。

张尚贵人只是冲着自己而来，她站在一旁，众人反而危险。

对峙之时，假山之下丛林间却传出了一句：“父亲。”

“父亲。”

其声幽灵，如同从地底升起，万里黎没被张尚贵人手中的毒药吓到，倒是被这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滑倒。

谁知道，这声音还在持续地响？从丛林之中传来，并且渐渐清晰，“父亲，父亲，我是岚儿啊~~”声音哀转动人又隔着远处的灯火，看得不分明。只能见到一个十岁女童的身影，配着昏暗的灯光和烟雾，倒真像极了自己的女儿影子。

“岚儿？岚儿？”宛如濒死之人，抓住了一块救命稻草，溺海之人，拉住一块浮木。

声音还在响起，“父亲父亲，我的腿好疼啊。“

”我走了好远好远，才能在这里又一次见到你……“

”父亲，父亲，我好想你，你还记得岚儿吗？”

张尚贵人挥舞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多年的思念和懊悔，痛心，终于在今天得到一点微弱的回应。如何能不让他欣喜若狂，他居然停下了挥舞的动作，一步一步走下了那座高高的假山。

在这诱惑之下，张尚贵人没有过多的思考：“岚儿，岚儿你怎么会出现？你还疼不疼？这么多年，父亲终于见到你了，你的腿怎么样？还疼不疼？你？你有没有想过父亲？你的腿还疼不疼？有没有怨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