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慢悠悠地停下。
却有马蹄声哒哒靠近。
她还未睁开眼,耳边却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没人告诉你,大婚之日,盖头不能自己摘下,要等你的夫君...也就是我,来给你摘下。今日宾客众多,多注意点。”
他说话之时,她蓦然朝着窗帘处转过脸,抬眸看去,鼻尖恰好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脸。
感觉手指都麻了一下,江揽月一时无言,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无措。
“哦...”没有立马回呛,她后知后觉道:“那你现在这样下马过来看我,是不是也不大好啊,外头都看着吧,我的夫...”夫君两个字还是太肉麻,她想了想,“子扶兄。”
听到这种称呼,谢珩面色一寒:“你抬眼看看外头。”
往车帘外瞥去,入目是一片片林木,这里是郊林。
这不是往谢家去的方向。
江揽月突然害怕起来,后背贴紧车壁:“你这个神情,不会想杀我吧?”
谢珩一时无语,皱眉问:“备婚的这些日子,你在江家都做了什么?”
江揽月心虚道:“睡...睡觉。”
“...还有呢?”
“吃饭,喝酒。”
谢珩:“......”这日子过得还真舒坦,她是对自己的婚事一点都不上心。也是,想必也不愿嫁过来,按她的脾性来看,又怎么会上心。
“前两日我便去与你爹娘商量过,实则也是我叔父的意思,将我们的婚后居所暂定在新建的小筑。便就在这林中僻静幽深之处。”
听后,江揽月已目瞪口呆。
僻静幽深之处,那这跟发配边疆有何区别?
谢珩冷漠地看着她。
“...好像你跟我都不受你叔父待见啊,面还没见上,就被踢出家门了。那这小筑边上还有乐坊吗,有酒肆吗?”
“...没有。”想不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惦记这些。谢珩赶紧将她面前的车帘放下,“前面就快到了,你就是演,也得演好,皇上皇后都来了,在此时先告知你一下,免得出纰漏。”
幽静小筑外,江父江母,以及谢朝之都站在门外迎客。
宾客纷纷携带贵重之礼,献礼后与两家长辈攀谈后两句,便入了座。
不停环顾四周后,江母脸上神色怪异,在宾客进去后,赶忙拉住亲家谢朝之,“亲家啊,这儿景色宜人,倒是个好地方,但若是常年居住,是不是接不上人间烟火气啊。”
最打紧的是,她家宝贝女儿哪里住得惯。女儿最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况且这里看着夜晚似乎会有野兽出没,真的安全吗?
“多虑了,这样才会有烟火气。”
“此话怎讲啊,这儿...”江母眉头紧锁,为女儿担惊受怕道:“不会闹鬼吧?之前请过道士吗?”
谢朝之没想到江家的人都如此鲜活,他想不通为何同为江家所出的皇后不是如此?
谢朝之:“我是想多留点独处的空间给他们,患难才更能见真情。”
江母豁然开朗,“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愧是太师,越是艰难的环境,越能培养出感情。想当年啊...我与她爹也是在边疆熬过的......”
江母一开口回忆往事,那便是长篇大论,谢朝之边听边随口应声,脸上挂着随和的笑意,“是的是的,承蒙二老能理解。”
那边,马车又颠簸了片刻,剩下的路程中,江揽月满心都是怅然,日后该怎么办,怎么嫁进谢家,还远离凡尘了呢。
她畅想的婚后生活,是白天回娘家,夜里去酒肆乐坊。可被谢太师这样一安排,两头都空了。
枯燥、乏味,整日都只能面对谢珩那张冰山脸。
春雪隔着车帘子,与她道:“小姐,到了,要下马车了,姑爷让你再准备一下。”
“哦...让他把心放肚子里。去把马凳放下来。”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婚事必成,说什么都太晚。
她盖上盖头,摸着帘子正要下去,却见赤红的靴子踩过来,站在放马凳的空位处。
“又怎么了?”她才问出声,腰上却被大手一揽,身子腾空转了半圈,稳稳地靠进了男人结实的怀中。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你干嘛?”
“前面帝后都看着呢,我得抱你跨过火盆,总不能显得你我之间太过冷漠,不能疏远了。”谢珩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的,显然是为了不被他人听见。
本是被横抱着,听了这话,江揽月赶忙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头一歪贴在他胸口处,在红盖头下小声道:“放心,我们的感情好着呢。”
闻言,谢珩却是一声冷笑。
每走一步,两人心中都很忐忑,江揽月脸藏在红盖头里,仰头时,也只能看到谢珩的一点下颚的线条,以及紧抿的薄唇。
与他把酒互骂过那么多回,还是头一次近得好似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越发的急促。
她不解地拧眉,心想:他在紧张什么,心跳得那么快。帝后在,也犯不着如此吧。唉,原来谢珩胆子这般小,那以后住在这小筑里,不得天天跟我哭鼻子?
谢珩低头望去,见怀中的新娘子也在看自己。
所触到的柔软温度,是那样的真实。
他的眼眸明灭不定,思绪飞转间,抱着新娘子抬脚跨过火盆。
“新人跨火盆,恩爱到白头!”喜婆的大嗓门嘹亮响起。
难得看到这么相爱的佳偶,大多都是新娘子自己跨火盆的,这新郎抱着新娘一起跨,还是头一遭呢。
都说赐婚的江谢两家这桩婚事,是两个纨绔凑成一对,百姓大多唱衰的,风言风语别提多难听。
最难听的还是近日不知何人于坊间胡诌出的:“两花心的纨绔在一块,以后新郎纳一妾,新娘也会紧随其后再纳一夫吧。”
但今日一见,喜婆觉得这两人未必不能长久,虽瞧不见新娘此时的神色,可新郎眼中悄然划过的爱意,她是不会看错的。显然,坊间谣传不可全信。
大堂的正中央高座之上坐着皇帝,皇后端坐在他的左边。堂中右侧坐着江父江母,左侧坐着谢朝之。谢珩的亲爹还在炝国谈一笔大买卖,赶不上大婚,而谢母早早便因病离世,于是谢家今日出席的长辈只有谢朝之。
按着大婚礼数走了一遍后,新娘子便被送入了婚房,只留下新郎在外头与宾客敬酒交谈。
此处地界虽幽深了点,但婚房内部布置十分喜庆华贵。
从大堂到婚房的小道上铺的都是五彩斑斓石,撬下来随意一颗都能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用度。
这样一看,一砖一瓦都奢华至极,谢家对这门婚事必然十分看重。
就是嫁公主、娶皇后,都用不上这么大的排面。
难怪连他们江家没人说不好,谢家随便一甩手,落的都是金子雨。若嫁的是谢家其他的男丁,都是一桩顶好的婚事。
她还是没想通,让公主嫁过来不是更好么,她还记得长公主与她年纪相仿来着呢。
屋内到处是红烛,烛台形状弯曲犹如节节攀升的枝丫。烛光映来,盖头有点透光,大致是能看到人影的。
这时,喜婆进来教了她一点成婚的礼数,她只能在盖头下安安静静地听着。
实则说的都是圆房的一些细节。
在司乐坊喝酒时,她便捡到过别的纨绔公子身上掉落的不雅画册,其中细节,不好口述。
怎料现在,这喜婆倒是一点不藏掖着,越往后说,江揽月这脑子里的画面便越多。
慢慢的,脑海中画册上那些男小人的脸变成了谢珩的样子...
原本还心不在焉,昏昏欲睡的,想到这里,脸上一热。
江揽月红着脸,赶忙制止喜婆:“好,我都知道了,你也先下去吧。”
喜婆一走,春雪才能进屋。
春雪愁眉耷眼地拉过小姐的手,依依不舍道:“小姐,今夜我便就要走了,以后你跟姑爷,可要好好的过呀。”
一路被嘱咐了多次不要掀盖头,江揽月早已铭记于心,将双手牢牢按在大腿上,这才忍住了掀盖头的冲动。
“你不是随我陪嫁过来了吗,你要走去哪,是不是谢家的人为难你了?我就知道谢珩是不愿娶我的,我也不愿意嫁啊,这才半天功夫,他这是想给我下马威!”越说越激动,她的手一痒,抬手就要掀掉蒙头的破红布!
“不是的,小姐,我只是不能在小筑陪你,谢太师方才发话了,不许下人留在这边,你知道谢太师的分量,谁敢不听啊。等帝后一回宫,我们也就回去了。”
闻言,她的手也及时收回,重新按在大腿上,咬紧了牙关。
住所偏远无人烟也罢了,现在居然连下人都不留。
谢太师这是要她与谢珩两人在这荒野求生啊。
想到这,江揽月提起婚服下摆,起身往外跑,春雪正要去追,便见屋外穿着婚服的姑爷回来。
江揽月的额头撞上了结实的胸膛,撞得盖头也掉落下来。
她再次与谢珩四目相对,瞅了眼地上的盖头,理不直气也壮道:“这是它自己掉的,不怨我。你叔父呢,我找他有点事。”
谢珩捡起地上的红盖头,对春雪道:“愣着干什么。这是舍不得你家小姐,留着不走等我叔父丢你出去?”
“这就走这就走。”春雪灰头土脸退出去合上门之际,江揽月还想跟着跨出房门,却被扯着手臂往后一拽,堪堪被隔绝在这道门之内。
“今夜待在这,哪都别去。”谢珩见她抹着艳红口脂的嘴正要张开,转身接了句:“别问。”
“我偏要问,为什么?”
“先喝合卺酒。”谢珩面色冷淡道,他一手拽着她的手腕,一手拿起酒壶,往两只金樽里倒酒。
然后一只金樽递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