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府邸,正房西侧的院子里。
谢珩与叔父谢朝之正在品茗。
谢朝之一身赤色朝服加身,显然是才下早朝而来。
见他神色一直凝重,谢珩抿了一口茶水,半抬起眼眸道:“叔父今日急匆匆前来,所为何事?”
谢朝之只比谢珩年长五岁,形貌年少却内里老成。两人面容也有七分相似,见过的人还会以为他俩才是亲兄弟,谁会想到是叔侄。
谢朝之自然没心思品茗,薄唇还未碰到茶盏,又将茶盏重重放下:“昨夜那道赐婚的旨意,你可还满意?”
“叔父不是说过么,陛下有意将长公主嫁给我,”谢珩一副轻飘飘地纨绔姿态,将折扇拍到掌心上,“哎...就是可惜,娶不到长公主,听闻长公主才情兼备,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可是惦念了许久,还想着娶进门了跟那长公主一同孝敬您老人家。”
谢朝之:“......”
“那你对那江揽月,又是何想法?”
闻言,谢珩玩世不恭地看着他,打开折扇,收敛起脸上笑意,“我能有什么想法,叔父最清楚不过,我打小便与她不对付,要我娶她,那也不过是给谢家多添一个名贵摆设。——不过叔父放心,侄儿我是不会因此抗旨拒婚,定是八抬大轿将人娶进我们谢家大门。”
“她是皇后的亲妹妹,你若只是将人娶回来当摆设,那岂不是白白磋磨人家小姑娘的岁月。谢珩!”
谢朝之见谢珩嘴角仍旧是浑不在意的笑,便更气。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三岁便能背出诗经里的百篇诗词,还总跟在他身后喊哥哥。那时让他改口喊叔父,死活不肯。
却是在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进宫回来后,第一次喊了他一声叔父。
礼是有了,辈分是对了,情分却越发疏远了。
也问过他究竟进宫发生了何事,但他一概不说。
被吼了一声,谢珩反倒是更不知死活起来:“叔父,侄儿的耳朵还没聋,小点声也听得见。”
谢朝之拿出长辈的最后一招惯用话语:“......我今日就是多来这趟,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但万万不能给谢家生事,你爹他年纪也大了,你要多为他想想。”
江谢两家离得近,婚事操办起来也快,全套下来只花费了半月。这半月中,江揽月曾两次约酒局,谢珩一次都没赴约,只有范有鱼前来。
她还问范有鱼谢珩为何不来,他说谢珩为了婚事定是很繁忙,谢珩的叔父比亲爹还操心,也不会让他这个节骨眼上还到处乱跑。
而且说这话时,范有鱼的神情怪异,旁敲侧击地多次问她:“你真不记得了?”
喝点酒,她便分不清今夕何夕梦里梦外的,稀里糊涂的,根本没将这些放心上,只记得谢珩要成婚了。还幸灾乐祸说谢珩日后有人管,再也没法出来祸害城中未出阁的小姑娘了。
只是此时那百来箱金灿灿丰厚的聘礼落到后院时,江揽月才终于知道自己也要嫁人了。那个被遗忘了多日的噩梦,突然重新滋生出来,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
她真以为那只是个梦中梦,醒酒后府中的人也没提过赐婚,好似都守口如瓶般的故意不许她知道。
两只手臂分别拽住爹跟娘,江揽月神色恍惚地看着下人忙碌的身影:“爹,娘,女儿是不是跟你们说过自己做了一个被赐婚的梦?”
“这...”江父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看来你们真是故意不提。”江揽月看了一眼抱着青瓷花瓶路过的春雪。
春雪面色尴尬,停住脚步:“小姐,我说了,你没信啊。”
江母挥手让春雪走,然后接过了话茬;“其实谢珩那孩子人还不错。”
“娘啊。”江揽月无奈地看着她,“他哪里不错了?”
说起为人不错,那还是谢珩十二岁之前,确实称得上不错。那时他有什么稀奇好东西都紧着她,两人是最好的玩伴。
也因关系好,有次她买了一对喜人的小不倒翁,送给他。两只不倒翁一男一女,都画着笑颜,穿着大红的衣袍。
只隔着一扇门,他没给她开门,只躲在房门中不说话,也没收下那份礼物。
“我挺喜欢你的,想和你一直做朋友,我听摊主说送这个,就能永远在一起呢,我也想跟你一直在一起。”她的话无人回应,石沉大海到如今。
后来,她也没再提起过此事,直到十岁生辰日谢珩送来一坛酒为生辰礼,她还来不及问清楚上头是什么字,谢珩便与外祖母回了老家。也就耽搁下来。
......
“他三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可乖啦。还还还...”江母的眼睛转悠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还背了一首诗给我听,背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她比出三根手指,在女儿面前晃了一下:“才三岁啊,就那么讨人喜欢,常言道三岁看老,没跑啦。定是个很好的如意郎君。”
说着,她还拿起女儿的手放在掌心里按了按,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小两口日后的美满日子。
江父也随声附和:“对啊,这么好的郎君,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紧接着,他自信满满地打趣:“你娘看人不会错的,你看爹爹我,就能知道你娘的眼光多好。”
江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说什么呢,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且不说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岁那会儿,即便是看过如今的谢珩是什么纨绔模样,此事也不会有回旋余地。
毕竟,江揽月也不敢去御前抗旨,自己死不死无所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连累整个江家,阿姐的皇后之位,爹娘的性命,都将会被连累。
她是有些纨绔,与别的世家小姐稍有不同,却不会真的不管不顾。
婚事而已,死不了的。
大不了日后,再想法子和离。
三日后,大婚至。灼日高照,碧空如洗,是良辰吉时好兆头。
待嫁的闺房中,江揽月端坐在梳妆镜前,拿着小册子翻来覆去的看。春雪在旁站着,梳着她一头如瀑的墨发。
春雪:“小姐,你这册子,还是不要带去谢家了,被旁人看到不好,尤其是姑爷。”
“你放心,他心里没我,看到了也不会生气。”
“小姐,可他总归是你的夫君,成婚了便不一样。”
闻言,江揽月叹气后抬起头,望向镜中自己的脸,新娘妆容画的很浓艳,桃花型花钿点缀于额间。
“我至今都没想明白,陛下为何要将我与谢珩绑在一起。我平日里进宫也只去叨扰阿姐,陛下对我印象应是很淡的。”
梳的是垂云髻,春雪在她的发髻上簪上大量朱钗:“那或许是皇后娘娘她自个儿提起的吧,上回来她也为了你的婚事操心,还介绍了世子爷给你打打眼,可惜你没瞧上。想来谢家富可敌国,也是一门好亲事呢。”
头饰一压,江揽月忽觉脑袋一沉,用手扶着后脖颈。
本来她也看不上那世子爷的,但有谢珩在这对比,她突然觉得那回的世子爷哪哪都好,就是人胖了点,一张大脸上难寻眼睛在何处。
哦,都躲在两颊的肉后头了。
虽然谢珩长得比世子爷好,论相貌绝对是云泥之别。可他除了这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呢?
婚服繁琐,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最终大红嫁衣的外袍一披,金丝线勾勒过的花团锦簇纹案曳地展开,显得富贵吉祥。
她平日里也爱打扮,却都是按着城中小娘子惯用的穿着。也就夜里在坊间举止纨绔,但凡在别处重要场合,她都是规规矩矩看不出一丝纨绔。
连亲娘都老说她长了一张乖巧的脸,知书懂礼,只有她自己清楚,生于江家,既然承受了将军之女的这份显赫与荣耀,便也当给足江家脸面。
对着直立在地上的大镜子转了一圈,这样一看,这谢家置办婚服的眼光是真不错。
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真金白银在燃烧。
“吉时快到了,新娘子好了吗?”忽然,外头的喜婆隔着门催促着。
“马上好!”春雪也还沉浸在小姐的美色中,一听催促,才立马回神,拿了妆奁前的珠帘头饰戴在新娘子头上。
又是重如泰山一压,江揽月双手扶着沉甸甸地头饰,两道柳眉皱起:“春雪,这真不会压断脖子吗?要不这个就不戴了,反正盖头一盖,只有谢珩看得到,小小礼节就省了吧。”
“不行的小姐,你忍忍,以后他就是你的夫君了,你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都要更注意些。”
春雪知道这一两句劝不住小姐,便瞧了一眼房门处,“那不如还是让喜婆他们过来弄吧,听说还有几个华贵头饰要加上的,是姑爷亲自挑选的。”
闻言,江揽月胆战心惊地一把揽过春雪:“...好春雪,就这样吧。”
蒙上盖头后,她在春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内被装点的赤红一片,她偷偷拉开车帘缝隙,去看外头。
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迎亲队伍太长,最前头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大红婚服的男人背脊挺拔,尤为显眼。
那便是今日的谢珩。
她本只想瞧一眼,谁知谢珩却忽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江揽月掀着盖头的手一颤,也莫名紧张了一下。
真是奇怪了,也不是没见过谢珩,平时多么熟络。可今日他穿着婚服遥遥这样看了一眼,她居然紧张起来。
都怪春雪这几日一直对她夫君长夫君短的,害得她几乎快忘记谢珩与她在酒桌上是何德行。
她冷笑一声,将头缩回马车里,往后一仰小睡起来。
一步步慢慢来,早晚写到洞房花烛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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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