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裳回到房中,环视了一圈,见温瑾笙竟又蜷成团睡在了他的榻上,很不乐意,今天午时才刚换好的被褥,他碰都没碰,又被她给......
这会儿吧也不能说被她给弄脏了,毕竟她晌午的时候洗干净了,李忱裳走过去,甚至还闻到了一股皂角香。
可是,她不是睡到今日午时他来的时候才醒的吗?怎么这会儿又睡了,她哪来的这么欠觉?
李忱裳心里飘过许多不满意,却蹑手蹑脚地在榻边蹲下,支着胳膊抵在床畔看,也不喊她。
床上的人似是感受到了有人近身,微微挪了下脑袋,蠕动了几下嘴唇,李忱裳见那上头还黏着柿饼上的糖霜,就伸手用拇指在唇上抿了一下,将糖霜抿掉后,继续抵着看了好一会儿,把一张有限的脸上所有地方都看遍了。
其实......也就是脸盘子小了点吧,也就是少了些金陵女子的娇柔做作,也就是睫毛浓密了些,也就是嘴皮子快些,也就是口甜些,也就是......
这样的小娘,回到金陵,他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高门望族,哪个不比一个小小的洛阳绸缎庄子高贵?随便他看上谁,娶进瑞王府,给个侍妾的名分,哪个不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这时,海鹰方才那些话又冒了出来,李忱裳叹了口气,一咬牙,晃了晃床上的人。
“孟深深!谁让你睡床榻了,起来!”
温瑾笙酣睡正香,生生被晃醒,气的头毛炸起来,迷迷糊糊中本想发作,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人家五两银子赁的婢女,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将不爽忍了下去,很不情愿地下了榻,端着一副虚伪的腔调问:“三郎,要喝茶吗?”
李忱裳一脸纳闷:“喝什么茶,不喝。”
“哦。”温瑾笙就只这么敷衍了一句,就又跑到罗汉榻上,抱着滚枕继续睡了。
见她这困的样子,李忱裳实在恼不起来,既然榻子也给他腾出来了,他便不再为难她。
李忱裳宽了外衫翻身躺下,准备也歇上一会儿,身体挨着床褥的一瞬间,只觉得软香温玉,女子留下的微微温热与甜腻萦绕在帷幔內,他就如躺在云雾之上,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想,等明天,或许应该照温瑾笙说的,去见识见识这烟雨十六楼最娇艳的娘子,《百草经》上说,这叫以毒攻毒。
李忱裳在氤氲思绪中渐渐入眠,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觉得床畔立了一个人影,睁开眼,竟是海鹰。
“三郎,属下刚才看见二郎的表叔了。”
此乃暗语,实际意思是说:属下刚才看见二皇子殿下的护卫雪追了。
李忱裳当即坐起身,贴近海鹰的耳边交代了几句。
随后,他到屏风后换了竞服,在桌上留了字条,与海鹰两个出了房门。
听到关门声,温瑾笙立即从罗汉榻上跳了下来,原来她早已经醒了。
见桌上压着的字条写道:“深深吾婢,勿要乱跑,房中等候。”
温瑾笙讪笑一声,把字条揉成团扔了,推门出去,洽看见楼下,爹爹温恕带着玄武副将,正跟随一个银白戎装腰佩长剑的精瘦男人往外走。她蹲在栏杆后偷偷望着三人的背影,没想又看到,李忱裳和海鹰偷偷尾随了出去。
这两个人是跟踪爹爹?还是跟踪那个佩剑的?
温瑾笙嘴角一勾,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今日要做黄雀的黄雀。
温恕与他的副将玄武,由二皇子的暗卫雪追一路引着,最终到了凛江边的一座名唤菩提斋的私园。
温恕与玄武从正门入园,李忱裳与海鹰躲在暗处施展轻功跃墙而入,这就给温瑾笙愁坏了,还好她后来找到一棵倚着院墙而生的槐树,顺着树干,她成功地爬上了墙头,等她骑在墙头上,才发觉这墙高到她肯本不敢往下跳,又着急又害怕,脚下一时没稳住,便摔了下去。
就在温瑾笙以为自己要躺着回奉阳的时候,身子被人接住了。她定睛一看,是海鹰,海鹰抱着她转了两个圈稳稳落在了黑着一张脸的李忱裳面前。
别说伤筋动骨,她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海鹰真厉害。”温瑾笙冲他甜甜称赞。
海鹰长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而此刻他却横抱着温瑾笙,她的手还勾着他的肩头,以至二人早已落地,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仍愣愣地定着。
见他这般,温瑾笙还没开口,李忱裳先急了眼:“放下啊。”
海鹰这才回过神,连忙把温瑾笙放下。
“孟深深,你什么时候醒的?”李忱裳质问。
“嘿嘿,比你早。”
李忱裳朝海鹰示意了一下,海鹰就转进廊庑消失了。
接着他把温瑾笙拎到了隐秘的角落,低声问:“你不要命了?连我们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跟着来,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
“谁跟着你了?”
温瑾笙跟的是自己的爹爹,可是又不能说。
于是接连问道:“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何跟踪别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见李忱裳不语,她哼道:“我就知道你骗我,地主家的郎君会有这么好的身手?恐怕啊,连名字都是瞎诌的。”
李忱裳着急办正事,不愿与她多费唇舌:“一会儿你老实跟在我后头,千万别出声。”
海鹰离开了片刻后又折了回来。
“三郎,他们进了东院儿古槐下那间静室。”
“走。”
海鹰在前头引路,李忱裳怕温瑾笙跟丢,拉着她的手,三人一路来到静室侧窗外,藏在枝枝桠桠下。
李忱裳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一会儿,接着又在窗上破了个小洞。
他将一只眼覆在小洞上看了许久,温瑾笙知道爹爹和玄武副将也在静室里,她拉了拉李忱裳的衣袖,示意她也要看,李忱裳怕她坏事,只好给她看了一眼,温瑾笙眯着一只眼看去,爹爹温恕和一个丰神玉面的郎君面对面坐着,玄武副将站在爹爹身后,刚才出现在楼里的那个佩剑男人站在那位好看的郎君身后。
温瑾笙不知,那郎君便是真正的二皇子殿下,李忱邺。
李忱裳把温瑾笙的小脑袋扳开,自己继续看了起来。温瑾笙此刻正在想,这个姓沈的,窥伺爹爹和那郎君密会做甚?
李忱裳看了片刻后,又将耳朵贴上去听,可惜,夜里虽安静,这静室墙体似乎有消音的手段,他能听到的只有偶尔几句拔高了音调的只言片语。
温瑾笙见爹爹来此地,并非什么金屋藏娇,总归安心了许多,对于爹爹和陌生郎君的密探,她倒不是非要知道。
倒是李忱裳,因听不全乎里头的对话,有些沮丧。
忽然,里头传来温恕一声怒骂,温瑾笙连忙推开李忱裳,再次将眼睛覆在小孔上。
李忱裳俯身在她身后问:“里面什么人,引得你如此好奇?”
李忱裳吐出的话,只发出轻微的气音,热气扑在温瑾笙的后耳根,弄的她很不自在,她偏过头才发现李忱裳此刻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身前,她的脑袋正抵着他的下巴。
温瑾笙扒拉了一下被他气息弄的发痒的耳朵,又快速过了一下脑子,也用小到只有气音的力度胡诌起来,“三郎,你瞧见里头那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郎君了嚒,那便是我那小姐妹他父亲逼她嫁的木材行的少东家。后头站着的那个,是那少东家的狗腿子,我认得他,方才在楼里看见他,又见你和海鹰跟着他,一时好奇,就跟来了。没想到。。。三郎你看,这园子这么大,说不定就是少东家金屋藏娇的地方。”
李忱裳低着头听了她这些胡言乱语,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个小娘子瞎编乱造的功夫好了得,明明一个字都不是真的,她竟然说起来连个磕绊都不打?更过分的是,他觉得她小声说秘密的声音挺好听,不禁想,这世间痴男怨女说起情话来,大抵也如此。
温瑾笙讲完了,竟有些不甘心,明明他跟踪别人在先,凭什么质问她。
“你又是为何?”她问。
李忱裳思忖片刻,竟也瞎掰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里头那个凶神恶煞的老伯,看见了吧,那是我们沈家一位远房表叔,他手上有些庄子,按祖父走的时候的田产分配,本应是我们的,我爹怕他偷偷带了田契来卖,故而派我来一查究竟,若是卖了,也好知道买家是谁。”
接着装出一副很庆幸的口吻:“赶巧了,这买家你竟认识,省得我查了,洛阳木材行的少东家是吧。行,我记下了。”
温瑾笙也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
李忱裳圈着温瑾笙在窗下看了一会儿,虽然听不到谈话内容,却能看出李忱邺一开始的逢迎和讨好,而奉阳节度使温恕,一开始还算客气礼貌,谈着谈着,面上起了怒色,随之李忱邺的神情也狡黠起来,最后,是以温恕怒拍桌子而结束的。
见屋里的人作势要散,李忱裳与海鹰带着温瑾笙快速出了园子,悄悄返回了婉君楼。
把温瑾笙塞进了房间后,李忱邺转身进了海鹰房里,许久都没有出来。
温瑾笙趴在窗台上,开了一个小缝往窗下看,看见爹爹和玄武副将也回来了,他二人上楼后各自进了房,并没有喊娘子进去作陪。
她在心中不免生出愧意,难道是她冤枉了爹爹?
可一个大男人,出来办事,为什么要住在楼子里?
多少有点歪心思吧?
想到这里,温瑾笙往隔壁海鹰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老的小的都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
隔壁房中,李忱裳将听到的只言片语说与海鹰听。
海鹰听罢,道:“二殿下所言,一定激怒了温将军。”
李忱裳道:“从温恕的反应看,应是如此。”
“殿下,那我们也可以去找温将军,问个清楚。”
“以温恕的为人,他怎么对二哥,就会怎么对我,他看不起我们李家,不管我们如何阐释,他定会把我等行为视为子嗣谋位。”
海鹰想了想,又问:“那温将军不肯配合,二殿下回京,少不得又在官家面前编排,官家和温将军、卓将军之间本来就剑拔弩张,哪经得起再挑唆。”
李忱裳反而不担心,轻蔑一笑:“父皇听见温恕与卓昌岚两个人的名字就怕,挑唆又如何?父皇最多让四镇总兵在中间斡旋,只要荣昼那只老狐狸将这两只豺狼虎豹的毛捋顺了,父皇就能长久地在金陵颐养天年。”
海鹰道:“官家无眼,若是真把东宫的位置给了二殿下,金陵皇城,还不就此成了安乐窝。”
李忱裳哼道:“就怕是安乐窝,也是亡国冢。咱们李氏如今剩的这点可怜的江山,若再丢了去,海鹰,你猜这天下就此姓温,还是姓卓?”
“不会的,有殿下在,这天下终究是姓李。”
李忱裳起身:“借你吉言。”说罢,他朝房门走去。
“三殿下。”
海鹰唤住李忱裳,他想再劝劝他主子,还是给那孟小娘开个厢房吧,可又觉得劝不动,最终作罢。
“没什么,晚了,殿下好好休息。”
李忱裳回到房中,见这回孟瑾笙倒是乖乖地窝在罗汉榻上,将手里的纸团搓来揉去。
他凑近,逗她:“等我回金陵,跟我一起回吧。”
孟瑾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好好的温将军府的千金她不做,跟他回去当伺候人的奴婢?
“不稀罕!”
她翻身过去,李忱裳悻悻一笑,回到床榻旁,褪去外衫躺下,将灯熄灭。
“诶!太黑了。”
温瑾笙抗议,她这会儿还不困,并不想睡。
黑暗中传来李忱裳幽幽低语:“给你梳头的那婶子这两日总是盯着你,你可知,我一走,她们会如何对你?”
“谁怕谁。”
李忱裳道:“不是吓唬你,这些日子一过,你在她们那些人眼中,就是。。。”李忱裳觉得温瑾笙少不更事,他不好直说,就是开了苞的雏儿了。
“随便她们怎么想。”
温瑾笙毫不在意,只因她知道,等爹爹销账走的时候,她就现身跟爹爹一起走,看谁敢拿她怎么样。
不过李忱裳这么说,也算是真为她担了一份心,毕竟他不知晓她心中的如意算盘。
想及此,温瑾笙逗他:“三郎,我跟你回沈家,你看我适合做什么啊?”
“做三娘子。”
“做什么?”李忱裳的声音小,温瑾笙没听清楚。
“困了,吵死了。”李忱裳翻了个身,再也没有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