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晚霞消退。
秋妙菱睁开眼,胸口好似有千斤重的砝码碾压般沉闷。眼前犹如白雾弥漫,模糊不明。
她迈着绵软无力的双腿,行走在浓雾之中寻着出路。
“颦儿。”
秋妙菱回身,望向那无际的昏暗,弱弱问道:“谁?”
忽地,一只大手扼住她的肩头。
那人身形像只巨大的野兽,映出的阴霾将她笼罩。
他步步紧逼,蓄势待发的架势,好像随时会扑过来将她撕咬。
“吉时已到,该上花轿了,颦儿。”
秋妙菱慌了神,迅速向后撤了半步。
退离阴暗处这才看清,面前的这张脸,竟是陆长庚。
他双眸冒出诡异的光,眉眼尽是狰狞。
秋妙菱双手紧紧攥着衣摆,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他狠狠拽住了头发,强劲的力道迫使她仰起了头。
他在她耳边嘶喊:“你个丧门鬼,都怪你!都怪你!”
“滚开!”
秋妙菱挣开束缚,颤栗挥出手臂以作反抗,陆长庚便如幻影般消逝在虚空中。
场景不停变换,时间飞转快速。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凝滞住——
尸体凌乱的堆成几座小山,鲜血汇成河流流向各处,空气中浓重的腥气让人一阵恶心,泛起干呕。有的胳膊和腿,全被削下,不是挂在树上,就是躺在地上。有的双眼直直瞅向前方,胸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张着嘴死的很痛苦。
细细一看,他们皆是宁远侯府的下人、女使。
秋妙菱睁大了双眼,伸出颤抖的手捂住嘴巴。
忽然,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落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秋父的头颅。
而旁边就是她的母亲、弟弟、姐姐、应怜,已然都没了生息。
秋妙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疯狂翻动这血池肉林,妄想找到一线生机。
“不、不……”
回忆至暗,噩梦缠身,像水,身体在不住的往下沉。
坠落感接踵而至。
“不!!”
秋妙菱猛然惊醒,眼神充斥着慌乱与恐惧,剧烈地喘息一声接过一声回荡在房内,脸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她惶恐观察着四周,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卧房中,胸膛的起伏才渐渐舒缓,肩膀也放松得跟着耸拉下来。
原来是梦……
她长长的呼出口气,一下瘫软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了好半天的呆,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逐渐沁湿了软枕。
“小姐。”
应怜闻声而来,‘叩叩’敲了两下门扉,关切问候道:“我听到屋里好大的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妙菱叹息了一口气,缓了缓半刻才道:“无事。”
应怜听她的语气,好像方才哭过似得,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想了想觉着也是,小姐离家七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小姐还给小姐脸子瞧,她若是二小姐恐怕心都要凉透了,哭也是常事。
即便担心她,也不好过问什么,只好说:“若是哪里不舒服,小姐再唤我便好。”
秋妙菱偏过头去,不再应答。
听到应怜的脚步越走越远,才悄默下了床,披上了外裳,偷偷打开房门溜到后院。
黑夜中,秋妙菱穿着薄衣迎着云上皎洁的圆月,清冷的模样比起那天上悬挂的玉盘更是惹眼。
微弱的光映着她小巧挺拔的鼻,飘逸的墨色长发随风而动。
还记前世,秋妙菱嫁给陆长庚时,还算得宠,但只不到一年,便腻了。
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混迹秦楼楚馆,将钱财全部都挥霍得一毛不剩后,才会想起找她。
她那时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也是认了命死了心,被小妾侮辱也好、被他践踏也罢,都无所谓了。
毕竟一个将死之人,这一生怎么着都能糊弄下去。
可朝堂之上,政派之争在所难免。
秋妙菱那时并不知晓自己的家人遭了殃,就跟着陆长庚回老家祭拜祖坟。
也就是那日,他们被叛军劫路,逼得秋妙菱自尽而亡。
如今,重活一世,她绝不要在重蹈覆辙。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再落入奸人之手。
她需要做点什么。
可是要做些什么呢?
秋妙菱倚栏而坐,望着波澜的湖水。
静待涟漪消散后,又映出她满面的愁容。
她本就是那自怨自艾的命。
入不了科考上不了朝堂,病恹恹的身体更是效仿不了前朝的巾帼英雄、御前女官。
愈想,秋妙菱便愈加迷茫。
脑中忽然出现前世靳昭那抹寂寥的背影,挥散不去。
秋妙菱在前世听说过靳昭的事,他是陆国公的庶孙,与陆长庚同父异母。
他的母亲乃是陆国公大儿子的妾室,青楼出身,府里的人都瞧不上她。那女子也是犯了事,被发现后,被发卖到周边的村子。
那时她还怀着孕,可谁都不知。若不是感觉自己身体不似寻常,去找村口大夫看了看,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陆国公府并不认他,所以她生下他之后,便让孩子随了自己的姓。
若不是陆长庚不成事,国公爷也不会反悔,认了这个庶孙。
逝世后更是让他继承家业与爵位。
靳昭继承陆国公府后,广结官宦、显贵,既掌握着汴京的财脉,也捏着各路的关系。
虽未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但当朝宰相来了也要礼让几分,天子若动他也要顾虑一番。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靳昭还只是个出身来历不明的商贾。
秋妙菱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发:
若是,嫁给他会怎样?
她努力平息心中的万千情绪,垂眸静静思索,从袖中掏出自己溜出卧房时,顺手从枕边拿的那支金簪。
正是白日里在马车里瞧得那根。
将它久久握在怀中,眉眼紧蹙,更是忧愁。
她是对他有情的,并不是想着利用他去为她些做什么,他也什么都不需要为她做,只要他的名“摆”在那里,就是对秋家,也是对她最好的“护身符”。
就算逆王谋权成功,也会忌惮靳昭的关系,不敢轻易拿秋家怎样。
又能圆了前世情缘,又能保住家族。
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方法。
天蒙蒙大亮,秋妙菱这才回了房。
应怜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锁紧了眉,伸出手探了下她的面脸,只觉冰凉无比。
自从自家二小姐及笄后,便最近越来越怪了,心如槁木般,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每日又忧心忡忡,怎叫人不担心?
她即刻将摊子裹在秋妙菱身上,怨声道:“小姐你去哪了,可让我好找。”
秋妙菱低头不语,良久后才答道:“没去哪。”
想来,过几日便是大姐姐去陆家赴宴的日子了,自那之后,陆家便与秋家定了婚事。
她定是要去看看。
“该去同母亲打声招呼才好。”
“小怜,为我梳妆。”她将毛毯扔到一旁,淡淡吩咐道。
上一世,秋婼清与陆长庚定下婚约,刚下聘没多久,便失踪了。
秋戍与慕容姝派人找了秋婼清三天三夜。
最后在郊外的林子里,发现她衣衫不整躺在一个破庙中。
秋婼清为表秋家的名节,在夜里瞒着众人服毒自尽。
虽被救回,但可惜的是,再也没有醒过来。
秋妙菱这才不得不替姐出嫁。
她知道自己和自家大姐关系不对付,但那也是她的亲姐啊,出了事岂会漠不关心?
不管如何,姐姐也好,她也罢,陆长庚休想沾她秋家的边。
重活一世,而这一世,与她自己,便是她的筹码。
“你要和你姐姐一齐去赴宴?”
秋妙菱笑道:“是啊,姨娘,一来早就听说咱家素来与陆国公府交好,此次事关大姐姐婚配之事,作为妹妹很是关心,二来,江南虽好景好色,却没有什么大场面,想着沾沾姐姐的光,见见世面。”
慕容姝皱起眉头。
好奇秋妙菱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昨天她还特意避开,一字没提。
可这问题她问不出口,只好不情不愿,与正在绣帕子的秋婼清对视一眼。
秋婼清似是不乐意的撇了撇嘴。
她还记秋妙菱儿时,动不动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对付的,引得一群下人小厮跟着瞎忙活。
自己家也就算了,若是在国公府的席面上出了岔子扫了兴……
慕容姝也是这样想的,甚至有些厌烦。
她眼睛半睁半闭,把玩着手里的戒指,悠悠道:“妙菱啊,苏州到汴京长途跋涉,恐怕鞍马劳顿。你这身子不歇半个月,怕是吃不消吧?”
秋妙菱闻言,说道:“姨娘,妙菱已是大孩子了会顾好自己的。”
慕容姝一脸为难:“倒不是姨娘不让你去,若这宴席我和你父亲有一个能同去,便答应让你一起去凑个热闹了。可你也知道你父亲,自你走后,他相思成疾,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没多久就垮了。你也知道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我来经管,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既然这样,更要去了,这样才能与姐姐有个照应啊。”秋妙菱辩道。
慕容姝拗不过她,又自己斟酌了一番,忽然觉着也有些道理。
“你这孩子,何时这样有主意?”
秋妙菱不知这是调侃在她还是什么,闭上嘴只抿着笑。
母亲这是……同意了?
慕容姝吹了吹手里的茶盏,喝上一口才放了话:“想去便去罢,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你父亲那边,你自己去打好招呼就行,省得责怪下来,谁也担不起不是?”
话虽说得难听,倒也是应了。
秋妙菱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秋婼清闻言起身,凳腿碰撞到了桌角,哐当一声,吓得旁人一个激灵,视线纷纷往她那瞅去。
她狠狠挖了秋妙菱一眼,道:“这帕子绣得好没意思!”
说完便重重撂下针线,抬脚匆匆离去,衣衫刮起一阵风来。
秋妙菱付之一笑,纵使无措,也全当是没看见。
又怕慕容姝再反了悔,与她说了些有的没的客套家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