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叛逃后,是通过孔时雨联系到盘星教教主的。
和众教徒脸上的渗人的微笑不同,教主的笑温煦宽容,即使天内理子的血雾罩在夏油杰眼前,他对盘星教上下厌恶不已,但是见到教主的那一刻,有一瞬间被时间旋涡卷入。
一双看透时空的眼睛,除了五条悟拥有,他是第二个人。
透过这双明镜一般的眼睛,夏油杰看到前方黑雾笼罩,自己披头散发,神情呆滞,指间滴落双亲血液,默默地站立,像是雾霭中迷路的路标。
自己身后跟着两个可怜兮兮的女孩,他矗立没多久,擦擦手,再次推开了沉重的盘星教大门。
他已亲手终结了黎明,不在乎眼前的黑暗是否伤害过自己。
教主说,杀死全人类的办法还真有一个,不过由于各种原因,夏油杰生前看不到。
夏油杰心中嗤之以鼻,这恐怕得等几百万年以后,地球爆炸才可以做到吧。
“但是,如果你想看到,我还剩最后一个办法。”教主忽视夏油杰投来的蔑视,态度过分谦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因为这是你的夙愿,况且,不是你自己找上我的吗?”
“我是来代替你的。”
他看见教主眼底闪过嘲弄的光芒,一瞬而过,教主温煦笑着:“你相信灵魂先于躯体存在,还是躯体先于灵魂存在?”
盘星教历史悠久,教堂四处分布,这里是位于市区的总教,气派到大门前还有两排通天柱。会议室自然敞亮宽阔,教主的话虚实重叠,略有回音。
夏油杰垂首,自感黏腻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呼吸平稳,缄默不语。他的黑暗迷雾里,两双空洞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背影,于是不自觉弓起背。
“这个问题,重要吗?”
“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庸人自扰的问题,人类总爱为难自己,固步自封,不求进步。”教主放低了声音,“活着是一瞬间的事,死亡也不是终点。你想,要是死后有人能继承你的意志,真正实现了大义,这是不是有意义的?”
“所以啊,与其独自摸黑前行,不如给后人点上路灯……比如,捐献遗体什么的。”
“我认为,”夏油杰的意思似乎要回答问题,他缓慢抬起头,一种莫名的气焰从腹中加强到声音里:“一个不惜杀死同伴来效忠的教会,和愚蠢到需要神明慰藉的猴子没什么区别。所以……”
他的手指跃起咒力。
“你可以死了。”
咒灵嘶吼,教主原先的位置上砖瓦横飞,不远处的墙体一分两半。
夏油杰如今回忆起来,当年教主能够躲开他的瞬击,并且悄无声息地离开,实力恐怕在一级之上。
不过后来的事告诉他,用特级也难以衡量这个神秘的教主。
那夜谈话并不愉快,夏油杰攻击之后教主再无出现,他直接摸出衣柜里的五条袈裟,聚集管理层,原以为自己有耐心和这些脑浆稀碎的人好好交谈,看他们的表现还是不满意,杀死法人代表后,果然省去口舌之战,改教名、换地址、更新教会宗旨,一系列事务接踵而至,他都很认真地处理了。
最后在政府以手续不全不予批准下告终。
遵循秩序才是猴子们会干的事,夏油杰并没有气恼,和颜悦色地将文件烧个精光,盘星教还叫这个名字,但已不是对外宣传的样子。
管理层们对这个空降的恶魔十分忌惮,明明顶着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似乎也不会生气,但是会笑眯眯地给你头开个瓢。
只要顺着他就安然无事,好在新教主对教会事务很上心,加上他自身术式的原因,除了四处奔波吸收咒灵就是宣讲新教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盘星教原先教义以天元大人为尊,被夏油杰这般操作下来,竟开始朝着一种诡异的方式运转起来。
慢慢地,他们最尊敬的神,变成了夏油杰。
他们渐渐相信、他们深信不疑,佛祖慈爱悲悯、法力无边,会用如荷叶滚珠的温润嗓音洗涤心灵的尘埃,会大爱无疆地抚摸他们的头顶,消除一切痛苦罪恶,比那位从未见过的天元大人实在不少。
原来空降的是真佛祖,盘星教虔诚几百年,终于迎来普照的佛光。
他们颤抖着,拜了一拜又一拜。
夏油杰阖眼,隔绝了匍匐的教徒的热泪。
祓除、吸收、宣讲,组成他的生活,日日夜夜似一层层黏腻的茧,从头到脚把他包裹,视域越来越窄,脚步越来越轻浮,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于是继续祓除、吸收、宣讲,好歹后路断绝,再迈一步,更靠近没有同类死亡的终点也好。
他瘫软在地,侧脸贴着榻榻米,气若游丝。黑夜沉浮,良久,他睁开空洞的眼睛,从凌乱的发丝里看见前教主一成不变的笑容。
“考虑好了吗,用你的遗体,换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
“作为交换,你将会看见自己躯体被使用的整个过程,直到这个世界的降临。”
“不过,仅仅是看见而已,如果出现了什么肢体不受控,也只是像断头的蜻蜓那样的情况……”
“任由别人占用自己的身体,果然还是很气恼对吗?你做了这么多努力,放心吧,我会……”
“好。”
“……早该如此了。”前教主的脸逐渐消失在黑暗里,如幽灵般飘忽不定,这是超越特级的实力。
前教主丢下一句话,此后再无踪迹:“最晚十年,我要你的身体。”
十年......美美子菜菜子都长大了,他也无后顾之忧。
他不知道出口的容易一语成谶,偶然的机会才看到这是古代术师常用的手段。
旧时候人们总以物品交换,想要的东西还得看自己拿出的是不是对方也需要的,束缚的原理正是这样,利益相同的双方达成契约,直到交换完成才会解除。不仅人与人之间,人与天之间也可以契约束缚,天与咒缚便是如此。
或许是旧时代术师来不及传授,也或许是新生术师寿命太短没有机会接触,束缚这一手段现在很难见,具体操作也不得而知。夏油杰想,那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前教主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手段老辣,铁定在密谋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后来孔时雨告诉他,前教主死了,他才打消疑虑。日常行程安排得紧,夏油杰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也不是有意这么做,现在的他连人名都记不住,哪会记得十年前的事。
经五条悟一提,才想起有这事。
自己中的咒也是束缚,这么看来,千石飞梅的术式使用诡异般的熟练,要说是得到五条悟这个最强教师的指导......夏油杰扭头看向房间,一片碎花布遮盖。
五条悟的手机放在桌上,他兴致勃勃地拿出来自拍时,没有避人输入密码,夏油杰都看在眼里。
他将木椅向后移,没有发出声响。慢腾腾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高**服的质量向来不错,线条紧贴他的肢体动作,不像五条袈裟会因为举手而落下衣袖,装置的小物品会掉出来。
破损的袈裟被五条悟换下来丢了,不知道袖子里的东西有没有被清理出来,他的除臭剂、薄荷糖、一些零钱,还有地图。
地图......
被有心之人捡到就糟糕了啊。
夏油杰瞟了眼手机,四顾家中略微凌乱的布局,挽起袖子,准备先收拾一趟。
不管怎样,先动起来再说吧。
寒冬之际,大战之后,高专校园里一片萧瑟。
上山的千梯中,有节奏的踏脚声不断,其人正沿着阶梯小范围地上上下下,以此在寒风中取暖,顺带浏览两旁神明鸟居的捐赠者名字。
笠木上忽地落立一只乌鸦,粗粝的叫声撕开沉寂的空气,千石飞梅抬头,身后落下高跟鞋的点地声。
“久等了,千石同学。”
“没等多久,况且冥小姐是瞬移来的,是我惶恐才对。”
“这都是优优的功劳。”
紧跟冥冥身后的优优背着手,小脸一红,鞋尖搓地,羞怯道:“愿为姐姐大人赴汤蹈火。”
冥冥弯腰安抚弟弟的头顶,接过他递给的文件,对千石说:“你要的都在这了,是原件哦,务必不要弄损。”
千石诧异:“其实复印的费用我可以报销的。”
“希望如此,可惜的是,机密文件里都有防窥装置。”
冥冥伸手,心有灵犀的优优双手奉上手机,她难得犹豫一瞬,又把手机还给优优:“复印、拍照、录影,都会启动装置,最后造成财产损失。”
“所以仅此一份,有价无市。”
“那我是内部价?要拿出来很不容易呢,十分感谢冥小姐。”千石飞梅边说边打开文件,迅速过滤无关信息。
优优挺起胸脯,“姐姐大人人美心善。”
“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冥冥扬起红唇,鸦羽似的睫毛盖上摄人心魂的眼睛。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谈。”千石眼不离文件,率先表明态度,用揶揄的语气伪装道:“收钱办事是您的坦率,但很难完全信任您呢。”
“千石小姐,注意你的语气。”
“优优,没关系的,千石同学也没说错。”
冥冥交叉手臂,表情从容,“价高者得,这是我的行为准则,站在高专这边,也不是什么一文不值的责任感。”
“在这个充满诅咒的国家,正义的资本总是略胜一筹,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是我妄自揣测冥小姐的意思了,十分抱歉。”千石已经过滤完文件,颔首递上,知道冥冥想说什么,补充道:“质量无缺,报酬稍后到账。”
“合作愉快。”
冥冥破格和合作对象握手,踩着高跟随优优离去。
千石飞梅拿出手机沉思,狠心地连按好几个零,转账成功后,余额让她两眼一黑,自感寒风刺骨无比。
现在真是文件一看,一年白干;冥冥一帮,余额清光。
一只腿横跨三个台阶,千石飞梅插兜,凝视某处沉思,无意识地做着拉伸运动。
乌鸦的头灵动一别,漆黑理性的眼睛洞察一切,湛蓝的天幕下蛆虫滋生,它无声展翅离去。
“奉寿”两字扭动身躯,一点点向上爬,欲与天同寿。
“可能吗?”
萧风吹送少女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