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江淤看着叶绾色。
因为要参加考核,她卷过头发,脸上没妆,瓷白小脸,眼睛清澈干净,很有灵气,只是衣服有些皱。
叶绾色也看着他,冷艳高傲,傲出天际,完全没把他放心上的表情。
江淤觉得自己跟傻子似的找了她一晚,人还不领情。
他越想越气,一股窝囊气上脸又上头:“字面意思,听不懂?”
就他妈听不懂了。叶绾色不惯江淤的烂德行,转身就走。
他拿乔给谁看?
江淤两大步跨过去,掐着叶绾色的腰往自己的车里拖。
叶绾色攻击性极强,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
脆,响,洪亮,点炮仗一样。
江淤的怒气值突破极限,拧住叶绾色的两只手,“你他妈再打一下试试?”
叶绾色本就心情差,他既诚心求了,那她就成全,“打你就打你,你皇子皇孙吗我不敢。”
江淤黑脸看她。
她有什么不敢的,都敢彻夜不归了,急得他差点儿猝死。
他讨厌她那张嘴,说句好听的都不会,低头就咬下去。
叶绾色不想理会五行缺男德的人,手掰着车门把手,拼命躲,“你嘴里都是烟味。”
她寻着空,往江淤脸上继续甩巴掌,打得啪啪啪,“你他妈不是我男朋友亲我干什么!”
再一巴掌:“贱不贱啊!”
又一巴掌:“把门打开!”
江淤锁了车门,话更狠:
“你一晚上死哪儿去了,嗯?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我养只猫都比养你有意思。你有没有心?”
叶绾色不服输地吵:
“我去哪儿了关你他妈屁事!”
“正式通知你一下,咱俩没关系了。”
江淤红了眼,“那你说说,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叶绾色伸手推他,“没关系!”
江淤抱紧她,开始服软:“你上没关系的人的车,你当自己是什么?”
叶绾色不退步:“你当我什么,我就当你什么!”
江淤想起来就气,咬她的嘴唇,“我出现在你同学面前很丢脸?我见不得人?”
叶绾色对着江淤的大腿就是一脚,“你这是绑架。”
江淤正跨到驾驶座,被踢一脚,额头险些撞到方向盘上。
他坐下,含一根烟,在后视镜里看她:“你是我老婆,谁管得着。”
混蛋。
叶绾色手机丢了,不然这会儿可以打电话求救。
但她没有朋友。
她沉默了。
江淤看着奄奄一息的叶绾色,“怎么,又不开心了?”
没反应,洋娃娃成了静音的漏气娃娃。
江淤清了清嗓,“你点灯熬夜准备了那么久的考试,考得怎么样?我写毕业论文那会儿都没你用功。”
叶绾色看向窗外。
她被江淤养出了骄纵的情绪,认识他后,每次遇到委屈都想往他身边狂奔,却从没有想过,如果他不能完全地明白她,并不适合她,那他才是更高的巨浪,或者,一道她解不开的方程式。
早起的路灯落在她脸上,斑斑驳驳,切开几格阴影。
她轻声说:“认真怎么了,好过你对所有事都不认真。”
-
江淤把叶绾色带到自己的游艇里。
叶绾色不愿意下车。
江淤下到游艇底层,把叶绾色扔床上。
他的脸和脖子上都是她刚才反抗时咬的红痕。
打开衣柜换衣服,他抬手指着一扇门,“浴室在里面,自己进去洗干净。”
叶绾色翻了翻床头柜的抽屉,空空如也,“这里没套是吧,如果你要上我的话,买点儿药回来,你不想负责,我也不想生。”
江淤眯了一下眼,她莫名其妙消失一整晚,他都不气了,她现在跟吃了炸药似的,“你大姨妈来了?”
叶绾色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智障。”
她抹了抹眼角,开始背对他脱衣服,“用你手机下单,同城快递很快,如果你舍不得这点儿钱,我现金付给你。帮个忙,我手机丢了。”
江淤看叶绾色进了浴室,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抓到她话里的重点,后知后觉地吼:
“不是。你手机丢了不知道借别人的给我打啊?”
叶绾色泡在浴缸里,听江淤在外面blue blue blue地念,隔着门板听有回音,像鱼在吐泡泡。
她闭着眼说:“你能不能安静会儿,我累。”
外面消停了。
叶绾色洗完,薅了一件江淤的衬衣穿,上楼。
窗景变了,游艇已经离港。
江淤在驾驶舱里。
汛期已过,沙白色的河床露了出来,江水碧澄如玉,两岸的高楼在早上看来密麻又素寡。
低回的船笛穿过薄雾。
饭桌上有一碗番茄鸡蛋面,卖相一般,鸡蛋有些糊。
她坐下吃面。
才夹起第一口,手里的碗被人粗鲁地拨开,面汤晃到了她的衬衣上。
江淤把碗端起来,倒垃圾桶里,“这是喂祖宗的,不是给你的。”
祖宗是他们一起养的猫。
叶绾色放筷,抬头,眼里倦极,没有情绪。
江淤手撑在椅子上,俯身,“你是不是离开学还有几天?”
叶绾色在他眼里看到了作弄,“把船开回去。”
江淤:“命令我?你以为自己是谁?”
叶绾色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软禁是犯法的。”
江淤:“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
叶绾色漠然以对。
江淤:“我告诉你,你就是我闲得无聊逗弄的玩物。”
叶绾色很平静,抄起桌上的水杯就往江淤脸上泼。
冷水配上她的冷眼,江淤被冷得打了一个激灵。
叶绾色:“好啊,我给你银行卡账号,你往里面打钱。就你也好意思说玩物,有脸提包养,按市场价给我钱了吗,是一次性结清,还是给你打个折?”
“你以为请我吃几顿饭,替我打架,买修复疤痕的药膏,放烟花,带我看演唱会,喝特调,这就够了?玩物这么廉价吗,不用真金白银养啊!”
江淤的眼神有点儿空,垂下睫毛,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对你好?”
叶绾色起身,赤脚往楼下跑,没跑两步被江淤拎了起来。
他听着比她还生气,“鞋穿上。”
“要你管。”叶绾色穿上鞋,狠狠拧了一把江淤的胳膊,用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蹬蹬蹬地下楼,锁门,霸占他的床睡得昏天暗地。
-
下午两点,江淤在甲板上接弥政的电话。
弥政:“江总,查清楚了。”
江淤开了自动驾驶,坐在船头,两岸青山渐退渐远。
“嗯,你说。”
弥政:“叶子...”
江淤“啧”了一声。
弥政立刻改了口,“叶小姐的外婆住在一家敬老院,昨晚老人在花园里散步,走着走着就失踪了,她去找了一晚上,凌晨才找到。听那边的护工说,老人快七十岁了,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很固执,白天一定要住自己家,好在人清醒,生活能自理,只是辛苦叶小姐了,她每天放学回来,每晚十一点门禁前都会送她外婆回院里。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的,老人有天早上没等到叶小姐来接她回家,在房间里大闹,把自己珍藏的收音机砸了,清醒过来又后悔得不得了,叶小姐来看她,被打了一巴掌,婆孙俩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护工都看得不忍心。”
江淤听完只有一个想法。倔。
叶绾色凡事都想自己扛,又扛不住,说白了就是蠢,蠢得还很清高。
弥政:“您在哪儿,要不要派车来?”
江淤看了一下四周,“快到巫山了。”
其实这时没有红枫如火的风景。
弥政想了想又说:“江总,有时候女孩儿不想说的事,肯定有她的理由,您温柔点儿,耐心点儿。”
江淤:“我他妈用你教我。谁给你发工资?你管她叫老板吗?”
弥政一听就知道这俩人又吵架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江淤整天被女人虐,还乐呵呵上赶着的,表面酷厉浪荡,实际上就是一只纯种舔狗,非常舔,毫无底线。所以他挺欣赏叶绾色的,姑娘小小年纪,是个狠人,闷声干大事。
弥政不想当炮灰,知进退地说:“江总,我去准备EPC 项目的资料了。”
“嗯。”
江淤入股的一个公司中了标,某院区的建设工程,项目涉及的金额庞大,圈内人戏称为世纪大战。原本这块肥肉早被别人叼走了,但前个中标的公司涉嫌弄虚作假,监管部门叫了停,他捡到了一个落地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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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绾色前段时间欠了瞌睡帐,这会儿睡够了。
墙上有一面小窗,里面填了几朵晚霞,一行白鹭飞了过去。
床头摆了两只纸盒。
她打开看,一双高跟鞋,一只苹果最新款的手机。
江淤敲了敲露台的玻璃门,推门进来,“大小姐醒了?”
叶绾色脖子疼,靠在床头,“你要把我带哪儿去?”
船一摇一晃,江面宽阔如海洋。
江淤:“旅游。”
叶绾色:“不去,我要开学了。”
江淤:“关我什么事,我又不高考。”
叶绾色深吸一口气,没精力吵架,睡醒就吵,她都不想醒来了。
江淤:“想回去啊,可以,你游回去。”
叶绾色走投无路的样子让江淤有快感。
他就是想困着她,关在他的私人领域,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叶绾色抿唇,看着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昨晚去哪儿了吗,我外婆有阿尔兹海默症,昨天失踪了,我找了她一整晚,最后是凌晨三点,我在家附近的小花园里找到的,她一只鞋都走掉了,手里的家门钥匙没丢,她说想回家。”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路,从床到露台,不过三四米,隔着晦暗不明的光线。
这三四米就是天涯。
他拥有她不具备的,与生俱来的挥霍和任性。
情字恼人,她没办法那样洒脱。
“你知道我外婆为什么一直想住在家里吗?我外公是坐在家里的摇椅上去世的,她生病后,精神常常恍惚,总觉得外公还在家里。她想陪着他。他俩是北大校友,一起组过乐队,很酷吧?外公是鼓手,外婆是乐队主唱。所以我从小就会很多乐器,钢琴,架子鼓,贝斯,跟音乐沾边的,我都会。”
“我外公读的文学系,是很浪漫的人,走的时候选了树葬,他自己选的,就葬在郊区的殡仪馆里面。昨天我找到外婆的时候,她嚎啕大哭,很自责,一直叫我外公的名字,说对不起,她说自己记错了,找不到是哪棵树下埋着他。”
“我带她回家,给她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把她交到护工手里。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自己照顾她,但我做不到。我连自己的前途都把握不了。是不是太没用了。”
叶绾色的声音很纯粹,带着倦意,叙述故事像念一首长诗。
风卷进来,窗帘来来回回地拂动。
江淤安静地听完,讲不出安慰的话。
对于亲情,他有无法更改的认知偏差,老照片和谭渊明若离若离的关心就是他对这个词的印象,他体会不到叶绾色的那种心情。
江淤抬了抬下巴,“床头柜上的是你的礼物,原本昨天就想给你。”
叶绾色失落又茫然地看着他,“江总,哄女人只是你的爱好吗?”
江淤没话,听到江面上的动静,转头,看着由远及近的快艇,“我今晚没空陪你,你自己待在这儿。”
叶绾色:“你去哪儿?”
江淤要到岸上见朋友,场合不太正经,但他没跟叶绾色解释,“厨房里有吃的,不要到处乱跑,我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你。”
叶绾色看他没开玩笑,“你是不是有病?”
江淤气消了,但存心想继续收拾她,“怕了?叶绾色,就你这打死不低头的性格以后免不了撞南墙,你信不信?”
叶绾色无语又气愤,见江淤出了房间,“咔哒”一声,把玻璃门锁上了。
江淤上了快艇,尾浪在江上划出一道渐行渐远的白色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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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绾色一直没睡,胡乱吃了些东西,整晚都在背书,在脑子里梳理政治大纲,然后开始背数学公式。
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江淤醉醺醺地回来了,蒋阔摇摇晃晃地扶着他。
蒋阔察觉叶绾色脸色不好,辩解了两句,“他喝多了,我说就在酒店开个房,他偏要回来,中途差点儿掉水里,我又要开快艇,又要看着他,累死我,我说这游艇里有什么仙女在等他呢,原来你在这儿。”
叶绾色嫌弃地看着江淤,“那你就应该直接把他沉湖,为民除害。”
蒋阔赞同地点头,“小叶子说得对,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昨天,不对,前天,这王八蛋半夜把我喊起来,说你不见了,满城地找你。他那会儿是真着急,把车当飞机开,还打电话给他叔叔,调遣警力找你,但这事儿被他舅舅知道,估计又是一顿打,你不知道吧,上次他就差点儿没从医院里出得来。”
叶绾色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很是意外,“哪次?”
蒋阔点到为止,让她自己琢磨。
江淤醉眼朦胧,看到叶绾色,直接倒她身上,在她脖间蹭,嘴里喃喃地叫:“老婆。”
蒋阔看着这屠狗画面,二话不说,自己坐快艇溜了。
叶绾色抱着这只烫手鱼,“能不能走?”
江淤摇头。
把醉汉扛到船舱里,叶绾色再没有管他。
叶绾色躺在床上,楼梯上响起脚步。
江淤下来了。
叶绾色趴着,背对他。
江淤掀开被子,往叶绾色身边挤。
叶绾色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滚。”
江淤把人捞过来抱在怀里,虚弱地说:“我胃痛。”
叶绾色半信半疑地转过去。
江淤知道叶绾色会回头,捏着她的下巴,舌头撬开牙关,递过滚烫的吻。
叶绾色喘着控诉:“骗子。”
江淤咬开她的衬衣扣,眼神深邃,哑着嗓说:“我想你。”
江淤抱着叶绾色上楼,到甲板上。
周围没有山,寒风四起的夜晚,只剩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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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第一天,叶绾色还在游艇里。
江淤买给她的手机,从几天前就一直响个不停,全是银行卡的转账信息。
账户余额里的那些零晃得她视线模糊,像是假的。
叶绾色起不来床,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她成绩好,班主任只多问了两句,没有怀疑。
江淤从浴室出来,拿毛巾擦头。
叶绾色趴着看他,“看我这样你很开心是吧。江总,祝您以后妻离子散,终生不举。”
江淤擦头的动作停顿,眼里有一霎落寞。
叶绾色心里没底,反思是不是话说重了。
他又笑起来,笑得不走心,“钱收到了吧。叶绾色,咱这关系,说好听点儿是情人,说穿了就是包养关系,敢对金主蹬鼻子上脸的,你是独一份儿,既然出来卖了,那就要讲规矩,别动不动就甩脸色给我看。你没这资格。再不会好好说话,我就让那些喜欢你的男同学都知道,你这张嘴有多会舔,□□有多骚多贱。”
叶绾色突然泄了气。
她做了自己都瞧不起的事,更不能指望他能高看自己。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不是这样的。
她仍然爱江淤。爱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用身体换一个男人的爱是孤注一掷的赌局。她别无他法,她没有其他的王牌。江淤是她心甘情愿的第一次,她认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投入,原本就是不对等的。她学不会游刃有余,心眼死,很难喜欢一个人,很难不喜欢一个人。她像一个亡命徒,甚至想在他身上寄存余生,执着地错下去。
叶绾色闭着眼没说话,江淤那句“对不起”堵在嗓子眼,到底没说出口,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蝴蝶骨,准备把音响关了。
叶绾色动了动眼皮,轻声说:“别关,我想听这首。”
江淤去了露台抽烟。
叶绾色拿起他的烟盒,也点了一支。
在封闭的船舱里听歌,立体效果更浓。
叶绾色有些累,看着江淤的背影,下巴垫在手背上,趴在床尾听。
她模模糊糊地记住一句词:恋人会爱成路人。
在江淤眼里,他们连恋人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