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游艇靠岸,叶绾色跟着江淤到巫山机场搭私人机,回川城。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开船原路返回,江淤只有一个解释:慢。我有钱,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VIP的待遇特殊,机场内部小巴直通停机坪。
叶绾色模样嫩,再加上她没带行李,这几天都穿的江淤的衣服,她敏锐地注意到空乘优雅的笑容下,那丝藏得很好的鄙夷——看,这又是一个走捷径的小女孩儿。
叶绾色不在乎。因为这些被照顾的细微之处,她可以骗自己,她对江淤来说是不同的。
所有旅程都是去路遥遥,归途不过眨眼。
俩人下午就到了家,江淤说:“你外婆那边,我先替你看着,你专心备考。”
叶绾色点头,“这样也好。”
她不过是一个学生,有心无力的事太多了。
江淤拍了一下她的头,“乖。”
高三的课程大多是复习,倒比高一高二更轻松。
叶绾色这种艺术生,多数时间都不用去学校,不是在机构上课,就是在江淤家。
她卡里的钱,每月都在增加,积累的数额很可怕。她一次也没有用过,只有忽视那张卡的存在才能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徐念云给她的那三十万,除了缴表演课的报名费,外婆敬老院的钱,还有剩余。而且外婆之前有给她生活费,她生活的日常开销不成问题。
除开定期给她打钱这点,江淤对她很好,首饰,衣服,包,不管适不适合,她能不能用上,他都买一堆回来。叶绾色看着衣帽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的那种日子,富足,无忧,不安。
叶绾色参加完艺考的初试,紧绷的弦松了松,有几天补觉的时间。
江淤抽出一个下午,看完她的几本地理书,拟了一份提纲给她,还找出她经常错的知识点。
叶绾色在高三下期的第二次模拟考中,地理考了九十三分,超出班级平均分二十分。
江淤跟老父亲似的检查试卷,挑了挑眉,“不错,再接再厉。”
叶绾色抢过他的笔,“什么毛病,是张纸就想签名。我基础本来就好,有你什么事。”
江淤:“过河拆桥。对了,你们班那个男同学考得不怎么样吧。”
叶绾色眨眨眼:“邬举啊,他是地理课代表啊,每次都考九十多分。”
江淤嗤之以鼻:“绣花枕头,懂皮毛。”
叶绾色驳斥:“他也是艺术生,但地理真的很厉害,每次下了晚自习都有很多人找他问问题。”
江淤:“多厉害?他只能做题,我能抱你。”
叶绾色每天都被迫早睡,完全没有高三生的挑灯夜战。
江淤也有加班成狗的日子,但他在家就不允许叶绾色熬夜,强制她睡觉,“女明星的第一课是什么,知道吗?”
“什么?”
“皮肤。你一张脸蜡黄,谁看你演戏。”
“再说一遍,我不当明星!而且你才是风烛残年!”
“......”这话猛戳了某人的大忌。
叶绾色逃过了读书日的夜战,没有逃过周五放学后的野战。
全中国最好的两所艺术殿堂同时通知叶绾色通过了初试,叶绾色在北京和上海之间辗转,压力大,累得要死,江淤都尽量陪着。
六月,叶绾色高考完,填好志愿,她把外婆接回了家,白天偷偷溜出去和江淤腻在一起。
她活在自我粉饰太平的假象里,江淤惯着她,她就享受,然后擅自捧出一颗真心。
她常常想,也许江淤爱她,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那她等。
毕业旅行自然是有的,江淤带着叶绾色在凌晨出发,一路向西,在不丹转机,去了巴黎。
在公园喂鸽子,江淤看着长椅上晒太阳看书的巴黎人民,摇头,“装逼犯。你平时也少闷在家里看电影,把自己熬秃头了,现在的演技也就那样,炸裂不了。朱和羹说过,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
叶绾色正放肆地舔着一颗冰淇淋,挥鸽粮如土,“你懂什么,好的表演就是要把人物诠释得淋漓尽致,我自己能力不够,还不能多学习啊。一个演员的确不能一蹴而就,但好的演员能让观众为她留到谢幕前一秒,被她折服,为她鼓掌。好演员就是学霸。”
江淤发现叶绾色整个人跃跃欲试的,她眼里有火苗在烧,笑说:“叶老师说得对。”
他当时想哄她开心,知道之前有些话说得过分了,找蒋阔牵线搭桥,替叶绾色拿到一部电影的试戏机会。
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导睽违三年的贺岁献礼大戏,知名编剧出的本子,圈粉的大女主角色,内娱所有女演员甘愿零片酬出演的制作班底,一战成名的机会,失不再来。
叶绾色起先不知道有内幕,剧组联系她时仿佛做梦,但知道实际情况和一些事后,她拒绝了,一丝挽回的余地都没留。
叶绾色在巴黎碰到了徐念云。
徐念云不是一个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宝宝。
叶绾色震惊极了,几乎说不出话。
三四年不见,妈妈还是她记忆中那个丰腴的贵妇,标配铂金包,MaxMara的风衣,华伦天奴的铆钉平底鞋,因为处于孕期,没有化妆,但气色不错,比从前更年轻了。
徐念云移民到了法国,出国养胎。
她看到叶绾色倒不意外,就是专程来见她的,“昨天在公园,我就看到有个人很像你。绾绾,有没有想妈妈?”
某头猪还在酒店睡大觉,叶绾色原本打算自己去卢浮宫逛逛,她不是第一次来巴黎,徐念云以前就向往花都,她小时候没跟着少来。她这时只觉“妈妈”这称呼很讽刺。
“您想说什么?”
徐念云也许得到她想要的了,说话不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轻声细语地说:“绾绾,你和谁一起来的?”
叶绾色默不作声。
徐念云早就洞悉一切,笑意浅薄,“那我就是你的以后啊。”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手里现在有三套房子,老郑说了,孩子生下来,还有公司里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老郑”是谁叶绾色不知道,更不知道徐念云这些年在做什么,她看着自己的妈妈,越看越陌生,心里隐隐有猜测,“我不会变成你这样。”
徐念云笑了一下,拨弄包上的毛绒挂件,“我哪样?你能活成我这样就不错了。”
徐念云观察着叶绾色,少女身上有种被男人勾出来的媚,她了然直言:“小女孩儿就是单纯,男人说两句好听的,对你稍微好点儿,就跟他睡了。”
叶绾色默然听完这些风凉话。
因为江淤没说过爱她,所以叶绾色没有底气说,他对我是认真的。
徐念云丢下一个重磅消息:“你知道江淤订过婚吗?”
“怎么,这都不知道?你以为他为什么买游艇,因为他前女友。那女孩儿后来出国嫁人了,他一时难忘,睹物思人。我打听过,他当时求婚的排场很盛大,在纽约时代广场,整个大屏都是那女孩儿的名字。他那样的人也有爱得那么认真的时候,意外吧?不过也能理解,男人的初恋嘛,多半都是白月光。”
“妈妈知道你怨我,我这几年是没管你,但我是你妈妈,不会害你。他不适合你,你早晚会受到伤害的。记得妈妈给你说过吗,女孩子要活出自我,不要受制于任何枷锁。”
“绾绾,如果你不想像我一样,永远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趁早和江淤断了,他不会娶你的。妈妈给你买返程机票。记住,浪子不会为你回头,不要犯傻。”
“妈妈”这个身份在生命里始终起潜移默化的作用。即使这些话听来很可笑,叶绾色在这刻动摇了。
如果她读初中那会儿,徐念云肯开解她,哪怕只是跟她聊会天,她都不会自我责怪,然后向外索取虚无缥缈的爱。
而在她找到人生方向时,徐念云又回来告诉她,别费劲了,他也不会爱你。
徐念云露骨地说:“他跟你上床有没有戴套?没有是吧。不珍惜你的男人都不戴套。”
她的表情又刻薄起来,一针见血:“但你陷进去了。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爱吗?”
叶绾色呼吸颤抖,眼神执着,“我懂。”
“成年人”三个字是多好的遮羞布,他们疲惫,忙碌,肩扛重担,负债累累,所以理所当然地谈自保的感情,牵扯了太多世俗里的东西,哪里还凑得出透明的真心来,爱的只是爱的影子,像观水中月。
她这时就是最懂爱的年纪。青涩,义无反顾。只是太纯粹的东西都难以存活。
徐念云不再劝,“你身上还有钱吗,这张卡你拿去,每个月可以提现二十万。”
叶绾色没接,忍住哭意,轻声说:“妈妈,我刚高考完。”
你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吗?不问问我的理想和未来吗?
徐念云把银行卡放在桌上,颇有些心安理得,抚摸着孕肚,目光平和,像在打量橱窗里的木偶,“嗯,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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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母亲的关系决定了你对待世界的态度。叶绾色回到酒店,心里很是犹豫。
徐念云说,他那样的人也有爱得那么认真的时候。像一句循环播放的魔咒。
小时候叶绾色以为自己缺的是父母的关怀,认识江淤以后,她以为自己缺的是亲密的连接。
那时她终于发现,她缺的,只是简单又珍贵的三个字。爱能让一个人坚定,自信,拥有爱人的能力。这些她都没有。
回到川城,江淤明显感受到叶绾色的心不在焉。
他们住进了舜山府,某晚叶绾色说:“我们分手吧。”
江淤不当真,把她扯回来,准备哄两句,“谁惹我们叶子生气了?”
叶绾色:“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江淤想了想:“一年半?”
叶绾色:“嗯。我累了。”
江淤像幼稚园闹脾气的小朋友,“我不同意,除非你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叶绾色:“没意思了。”
江淤:“怎么叫有意思,嗯?你说想演戏,那么好的机会给你,你说不要就不要,我说过你半句没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回来了是吧,有依靠了,不需要我了。我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叶绾色:“我没找你要资源,也没招你。”
江淤垂下眼眸,思考了一阵,妥协地说:“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可以结婚。”
叶绾色定定地看着他,看到眼眶泛红,最后只是淡淡地笑开。
那段日子叶绾色对江淤尤其冷淡,分手的念头越来越强。
她不想要这样的感情了,镜花水月,太没意思。
结婚?婚姻是拿爱来消磨的,她不想做第二个徐念云,试图用孩子来打破夫妻间的僵局,结果却是更难解的困局,让无辜的人来世上遭罪。
叶绾色几乎在舜山府的家里度过了整个盛夏。
有天叶绾色查到上戏的录取通知书来了,萌生了逃跑计划。
江淤及时发现,把她抓回来,“叶绾色,你挺没劲的,不识好歹,我养女人还没有养成这样过,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优势,被我玩烂的东西。”
叶绾色沉默,事不挂己,静静地听,江淤心里发慌,只能说更伤人的话激她:“我告诉你,轮不到你说分手,要分也是老子玩儿够了。”
叶绾色忽然问:“你爱我吗?”
“你说一次爱我,我就留下来。我们是什么关系都可以。”
江淤愣了,“又发什么疯?电影电视剧看多了。你乐意,咱就继续过,不愿意,今天就滚。”
叶绾色一直看着他,问:“爱吗?”
她买回来的仙人掌还摆在阳台上,倔强又带刺。
压垮一段感情,不需要天崩地裂的劫难,几个失望的瞬间就够了。
领悟他不爱你的瞬间。知道他深爱过别人的瞬间。心累至极的瞬间。
这就是她自投罗网的后果,飞蛾扑火。
江淤发现自己不能骗叶绾色,她那双眼纯粹,容不下一点假话。他说过多少谎,唯独不能骗她。那个字太矫情,他说不出口。
叶绾色点点头,开始冷静地收行李。
江淤倚在衣帽间门口,威胁地说:“如果你铁了心要离开我,那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以后别他妈在我眼前晃,碍眼。”
然后他准备给她腾地方,眼不见为净,抬腿就要出去。
叶绾色叫了一下他的名字,低声说:“可是我很爱你。”
江淤回头,两手插兜,不知所措又莫名其妙:“叶绾色,你的确适合演戏,戏子都他妈有病。我说我们结婚你又不信,作不死你!”
叶绾色一言不发,背影很倔。
江淤气急败坏,把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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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淤再回来时,叶绾色和她的行李箱都消失了。
他看着呼吸都有回音的大房子,心里止不住的空,又住回了父母家。
那时他还没有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内心,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的感觉,直到三个月后的某天,那会儿已是深秋,他应酬时喝多了,弥政忙上忙下地伺候他,翻出冰箱里的一罐蜂蜜柠檬,兑了水拿给他喝。
江淤胃痛难忍,皱着眉喝了一口,蜂蜜水温润,仿佛沁透了肺腑,像她一样,他在那个深夜的瞬间突然非常想念叶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