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刺,都是软的,虚张声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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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浅,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多到不知从何说起。
平静的皮囊之下,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都在极速苏醒。
它们叫嚣、狂欢,擅自办起摇滚重金属开场的派对。
我的眼眶,都快要被震出泪水。
小浅……
你知不知道,想靠时间忘记的人,是经不起见面的。
会议室的门朝外拉开,王英姐拿回了盖完章的文件走进来,“Quinn总,迎尔,材料弄好了。”
我舔了舔唇,垂下眼睑,迅速眨了几下眼睛,试图把那份潮湿驱走。再抬头,迎上小浅有些玩味的神情。
王英姐走到我身边,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我女儿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她发烧了,我得早点去接她。”
她朝向小浅:“Quinn总,多谢招待。等入会的事情处理完,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见面,今天我们就不打扰了。”
“多谢两位老师,辛苦了。”小浅礼貌地点了下头。
她向我看过来,抿着嘴,两边的嘴角翘起,“来日方长。”
我开始收拾东西,小浅又开口:“赵老师,方便沟通,我们加个微信吧?”
2011年初才推出的微信,似乎正在代替企鹅逐渐占据社交领域。我刚下载这个软件没多久,上面的好友只有十来个。
那时候扫码的功能还没上线,我报出了自己的微信号。
小浅在手机上操作完,用墨绿色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了些什么,撕下其中一页,夹在扉页处。
随后,她亲自送我们离开。
前台处,Sally已经准备好伴手礼等着了。
小浅拎过来,先递给王英姐,“这里是我们公司的纪念册,请两位老师收下。”
王英姐接下了。小浅又把另一盒拿给我,“赵老师。”
我伸手,在快要碰上礼品袋绳子的时候,小浅往前半步,那股适合暖冬的气味更加清晰地传过来。
王英姐正在和Sally讲话,没人注意到我们,小浅凑得很近,“赵老师,一定要打开看看。”
小浅吐出的气息扫过我的耳根,温热、痒。
“谢谢,我会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被温柔陷阱捕获的猎物。
“那我们就走了,Quinn总留步。”电梯停靠在当前的楼层,王英姐跟她们辞别。
电梯门打开,小浅跟Sally说了一句话,独自跟了进来,“我送两位下楼。”
“叮——”
门开始缓缓合上。王英姐和小浅说着客套话。
在即将关闭的画面里,我看到有个保洁模样的人,将一个眼熟的已经很旧的深蓝色保温杯拿给Sally,“沙利秘书,蔻总的杯子落在1号会议室了,麻烦你给她。”
她居然……还留着那个十五块八的保温杯。
红色数字在依次减小,还有十几层的距离。
我在电梯的角落,看站在我面前的两个人随意闲聊起来。王英姐问小浅:“Quinn总年轻有为啊,也是本地人?”
小浅否认:“不是。今年刚调过来,之前在国外。”
“哦?那Quinn总以后是打算在莘市长住了?如果这样的话,可得抓紧办落户的事情。”
小浅答道:“不一定,看这里有没有值得我留下的事情或……人吧。”
我抬起眼皮,在电梯前面的镜子中,和她撞上了视线,又匆忙低下了头,手指绞着礼品袋上的绳子。
“哦?看来Quinn总有意在这里谈场恋爱?”凡是涉及保媒拉纤的事情,热情的王英姐总是上头,“Quinn总,您刚回来,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男孩子吧,都挺精致的。您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可以给您引荐几个,和您一样,都是留学回来的海归,很不错的。”
额……
哪怕我不认识小浅,我都觉得这话有点过界了。
果然,镜子里,小浅的表情淡了下去。
“这就不劳烦王老师操心了。”
王英姐没听出来,笑道:“也是,Quinn总这么优秀的女人,肯定有心仪的人了。”
听到这,我抬头看向镜中,小浅不置可否,绕开了话题,“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入会的事情上。”
她怎么不否认?真的有了吗?
电梯下降的一分多钟里,我一言未发。只是小心翼翼贪婪地瞥几眼小浅的背影。
办公楼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小浅和我们握手告别。
我们掌心相贴,小浅挑起眼梢,红唇微张:“赵老师,期待再会。”
我不动声色扣紧了那只手,郑重道:“再会,李小姐。”
如果脉搏的跳动频率可以充当相爱之人确认心意的密码,该有多好。在小浅把手抽走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走出大厦,王英姐匆忙离开。我站在旋转门外面,抬头看见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和我当年疾驰在高架上,想去和小浅在机场见一面时别无二致。
回头,玻璃门旋转着吐出两个职场白领。小浅已转身离开。
我放下重重的的礼品盒,拿出手机,点开不常用的微信。通讯录上亮起红点,来自小浅的好友请求。
头像是她自己,很精致的商务照片。微信名是她的英文名。
我操作着不熟悉的界面,试图在这个平台上搜寻她这两年的踪迹。
朋友圈里大多是和工作相关的动态,翻了好久,才看到一条生活记录,单人照,看背景,像是在一家餐厅。
忍不住放大看,发现深棕色的桌面上不止一杯咖啡,右下角还有半个贴着可爱贴纸的手机。
这两年,她一定交了很多可爱、开朗的朋友吧。
我坐上回家的地铁,空荡的车厢犹如无氧之地,要很用力才能完成一次气息的吞吐。
手机界面一直停留在空白的对话上,我一直看着她的名字,期待那个地方变成“正在输入中……”
有刚放学的小孩在车厢里跑动,不小心踢到我脚下的红色袋子。
“对不起,阿姨!”他喊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跑开。
我看下去,有一张米白色条纹纸夹在其中,小浅送我们离开时的那句话又钻进脑子。
——赵老师,一定要打开看看。
抽出那张纸条,我才反应过来,刚刚在会议室里,小浅匆忙在纸上写的是什么。
【喜来登1808】
她什么意思?想让我去找她吗?
这几个飘逸清秀的字就像诱人的鱼饵。我在外面漫无目的游荡了好久,直至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下班的人从一幢幢办公楼里涌出来。
我咬下了那个饵。
晚上九点,我拎着那个红色的袋子,按下1808的门铃。
房门很快被打开,小浅穿着白色的浴袍,领口微敞,胸有成竹地笑:“来了?”
她好像很笃定,我会来的。
小浅抱着手臂堵在门口,挑了挑眉:“要进来吗?”
这神情和姿态,一如当年在台球厅门口她问我“打球?”,丝毫没有欢迎光临的意思。
我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如果她有意让我进门,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放松、调侃的姿态下,是她对我当年言而无信的轻视和鄙夷。我知道,今晚我只要踏进这扇门,就意味着对此全盘接受她玩味的姿态。
“嗯。要进。”我很认真地说。
她轻笑,放下双臂,转身,身上的味道又变成了橙花香,和我找了一年多才买下的香水一模一样,是零八年夏天的味道。
我跟着她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局促地站在门口处。
她靠在房间的办公桌上,浴巾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褪去了白日的干练模样,洗过的头发松松软软。
以前在台球厅二楼,做完之后,我最喜欢抱着她,下巴顶在她的头顶,可以闻到清爽的香味。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点亮手机屏幕,转过来给我看,“快十点了耶,赵老师,门禁时间到,要我帮你叫车吗?”
“不用。”我假装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
小浅,你别急着赶我走。
你知道吗?
去年,我给你写了很多信。写一封,撕一封,寄不出去的信纸最终都被卷进了垃圾车。
时间久了,我就想,忘了你吧,就这样吧。你这颗太阳能量满满,肯定能吸引很多同频的人。干枯的灵魂、死气沉沉的身体,都是配不上你的。
我等在莘市,是因为还欠你一个道歉、一个道别。
毕竟,在安平,我们都没好好道过别,不是吗?
“对不起……”
迟到了两年的道歉,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小浅嗤笑一声,目光更冷了。
“这话你前年6月15日就跟我说过了。赵迎尔,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她轻佻又陌生的眼神像一把锤子,一秒一下,把我钉在原地。又像封条,一秒一寸,封住我的嘴巴。
我又变成那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审判,等待轻蔑的嘲笑。
教室走廊顶,昏黄的灯光照着那张密密的网,我捏着发痛的掌心,看那只被网缠住的飞蛾,挣扎、扑腾,再放弃,它永远都飞不出那张网。
它是我,我也是它。
这副表情的小浅,让我觉得陌生。我似乎回到了小赵迎尔的躯壳,无助、彷徨,做什么都是错。
眼窝太浅的人盛不住眼泪,我不想哭的。
“喂!你……你哭什么!”她僵了一下,放下了杯子,威胁我,“不许哭!”
“赵迎尔,你搞搞清楚,是你对不起我,你还委屈上了?”
“对不起……”
每逢思考能力丢失,我就会下意识重复这句话。
她生气了,气着把我往门口推,力气很大。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知道说对不起!可怜巴巴给谁看,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我们推搡着撞到门上,腰部膈在门把手上,我吃疼地哼了一声。
身上的力道消失了,小浅停止了动作,气哼哼地站在一边,斜眼看向将手捂在腰上的我。
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不想走……
她的胸腔起伏着,领口又敞开了一些。她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走回桌边,一口气灌下那杯血红色的液体。
小浅的眼睛里就像开出了一朵火红的玫瑰,浑身带着刺,恼火得盯住我。
我双手并用,擦掉泪水,朝她走过去,鼓足勇气问:“小浅,你有女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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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