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猫 第9章 第 9 章

虽然因为那人说的话有点儿心烦，但肖邵还是打算把手头这张卷子解决了。

他把题写在草稿本上，盯着那道题看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来要怎么写，不得不把被自己又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的题再次涂黑了。

大脑忽然就变成一片空白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烦。

——是真他妈的烦啊。

肖邵盯着桌子上的数学卷子，把笔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但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那要不……换个科目的作业试试？反正都是试卷，也没什么差别。

想到这儿，肖邵取出了英语试卷，还有跟砖头一样厚的词典。

他把砖头放在试卷旁边，开始埋头写试卷。

只是肖邵才从选择题过到第一道阅读题，就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

笃笃笃，三下。

他捡起自己再次被中断的思维，不耐烦地往门口望，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小姑娘。

“你……”肖邵愣了愣，不仅是因为对方身上穿着的一身黑，还因为小姑娘背后背的那个装着挺多菜的篓，“你找谁？”

“我是来找穆哥的。”小姑娘嗓门还很大，“苗阿姨让我进来问你，她说你知道穆哥去哪儿了。”

是啊，我确实知道他去哪儿了。

关键是也就说一句话的功夫，为什么穆青妈妈还要让这小姑娘特地进来问自己？想到这儿，肖邵顿时觉得有点儿不理解。

但他很快就抛开了自己心底的那点儿不理解，回答了小姑娘的问题：“他不在，刚才跟两个长得很像的男生一块儿下山去踩水了。”

“哦！”一身黑的小姑娘眨了眨眼，接着就很准确的说出了那两个人的名字，“那两个是于杰哥和于磊哥。”

都姓于，看来就是俩兄弟。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个能做到那么讨人嫌。

“这样，那你背这么个篓……”肖邵看着她背后的那个篓，“来找穆青是……”怎么个意思啊？

是专门上门推销蔬菜的吗？

“我是来问他有没有空跟我一块儿去卖菜的。”刚才还大大咧咧的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腼腆的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下边还有梨涡。

“哦……”肖邵没忍住，又再次看了看小姑娘背后那个快比她本人还要高的篓，不受控制地又说了一句废话，“……嗯，那什么，他不在。”

“嗯！”小姑娘也没笑他说了句废话，弯下腰把背后的篓放下，然后走到桌子跟前，“哥，你刚才是在写作业吗？”

“嗯。”肖邵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上来就叫自己哥的小孩儿，他只好把自己的试卷摊开给她看，“我在准备写英语试卷。”

“我看不懂。”小姑娘转头看着他。

“再多读几年书就能看懂了。”肖邵回答，“你们这次的假期作业应该也挺多的吧？”

“我早就不用写作业了。”小姑娘一边儿把自己的胳膊放在桌子上一边儿跟肖邵说这话，“我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我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不好。”

肖邵的眉头立马皱起来了：“他放屁。”

然后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小孩儿面前说她爸说话是放屁好像有点儿不礼貌。

“我也不喜欢他说这话，但是没有办法，毕竟我之前读小学的钱也是他出的。”小姑娘歪头看着肖邵，“不过哥，我之前怎么都没听穆哥提起过你啊？”

因为我们俩本来就不太熟，你穆哥就是收了我爸的钱帮忙看着我而已。

当然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直接，还是要委婉一点儿的。

肖邵想了想，挑了个听上去不那么直接但意思也差不多了的说法：“我本来就是他一个暂住在这儿的朋友……跟穆青也不太熟，所以他没跟你提起我也很正常。”

“这样。”小姑娘点点头，倒是没问为什么不太熟却可以住在对方家里，而是直接转了个话头，“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啊，方便告诉我吗？”

“我叫肖邵。”肖邵回答。

“我叫张招娣。我现在得去菜市场了，不然一会儿该抢不到位置了。”小姑娘冲他伸出手，接着很小声地问他，“……肖哥，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写作业吗？”

当然可以啊。

……等会儿，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招什么东西？招娣？

这他妈到底是谁给你起的名字啊！神经病起的吧！

“可以啊，你想来就来，我反正是无所谓。”肖邵跟张招娣握了握手，他盯着对方脸颊上的那个梨涡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不过这个名字……我以后就叫你小梨涡吧，行吗？”

他不喜欢招娣这个名字。

“嗯？”小姑娘眨眨眼，然后使劲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好啊，我喜欢这个称呼！”

小梨涡把篓重新背上，站在门口跟他挥挥手，然后背着篓就走了。

步子倒是很轻快，就跟背上根本没有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篓似的。

肖邵盯着眼前的英语试卷，满脑子都是小梨涡刚刚的笑脸跟那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不好’，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他忍住把卷子给直接撕了的冲动，把卷子全部收好，然后大步走出了门外。

招娣，招个头的娣。

还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不好，傻逼吧。

读书了才好走出大山，才不用成天背着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破筐。

穆阿姨……苗阿姨坐在门外，这会儿正在跟走下大道的小梨涡挥了挥手，应该是在对方告别。

肖邵在她旁边站着，目送着黑衣小姑娘背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那个菜篓转身走了，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有点儿复杂。

他一直很讨厌老爸，总觉得老爸对他管东管西的，总觉得老爸这是把在公司管下属的那一套放在自己身上。但老爸又确实是给他提供了一个相当好的成长环境跟教育环境。

他摸了摸额头的那块纱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感谢老爸还是继续恨他。

虽然两者并存好像也不冲突。

“小肖，你刚刚是跟她聊什么了吗？”苗阿姨边问边摸了摸坐在自己腿上的煤球，小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呼噜声，“我看她很开心的样子。”

肖邵这才注意到煤团在苗阿姨腿上坐着。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苗阿姨的书都合上了。

“……我也……就是给她改了个名而已。”肖邵这话说的有点儿迟疑，他有点儿怕苗阿姨会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

苗阿姨听了这话后果然转过头，看着他。

“我给她把名字改成小梨涡了，我说我以后就叫她小梨涡了。”肖邵蹲下来，冲坐在苗阿姨腿上的煤团试探着招了招手，“招什么娣，真难听。”

“确实不好听。”苗阿姨笑着附和了一句。

肖邵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然穆青妈妈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在书香里泡过的人，但他也不清楚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好歹是别人爸妈给起的名字，你转头就给人给改了？你算哪根葱啊？

好在穆青妈妈没有这样说。

煤团从苗阿姨腿上跳下来，很轻快地跳到半蹲着的肖邵肩膀上，把本来只是打算逗逗猫的后者给吓了一跳。

“它真的很喜欢你。”苗阿姨没有挽留煤团的意思，而是伸出手，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我也……喜欢它。”肖邵把手挡在肩膀的位置，看煤团不像是会忽然掉下来的样子，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煤团站在他的肩膀上，盯着眼前那条看着就不平的大道，然后奶声奶气的喵了一声。

靠近山脚的那条河一直都是他们这些山里孩子的消遣。

冬天的时候能玩儿的东西不多，但夏天的时候他们可以把鞋子提在手里踩水，可以翻石头看能不能碰上螃蟹，还可以拿河里的石头打水漂玩儿。

这儿的水质一直都挺好，清的甚至能看见石头和飘在水上面的青苔。所以家里的老人也不会不准他们来这儿玩，顶多会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说上一句‘不要去水深的地方’。

穆青一直很喜欢来这儿，但今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连带着看这条河都烦了，更别说跟旁边那些人一块儿去踩水了。

于磊把一块儿看着就很适合打水漂的石头递给坐在河旁没动过的穆青，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了。

穆青盯着于磊看了一会儿，才把那个石头接过来，然后随手往河对岸抛过去。

他没什么心情，也没估算怎么扔才能多打几个水漂。

所以这次的水漂不多，也就四个。

他的最高记录是七个，石头能从这边弹到河对岸去。围观的小孩儿都说他特别厉害，他当时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但是现在看，扔水漂多有什么厉害的，能多赚点儿钱给老妈治腿才是真的厉害。

于磊盯着穆青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也跟着对方把视线放到了河对岸：“今天心情不好？”

何止不好，是相当不好。

“——没。”穆青回答得很敷衍。

于磊没说话。

“我就是忽然在想……你说性取向这种东西……”穆青转头看着旁边，那边儿的于杰正和同年龄的人玩得快活，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真的能扭过来吗？”

于磊听得出穆青还有话没说完，所以也没急着搭腔。

“或者说，到底是谁规定的……什么方向是正的，什么方向又是反的啊。”穆青在旁边随便捡了块石头，往前面扔过去。

这次石头直接就沉底了，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但他心里却觉得很爽。

“能随随便便拿出几万就给一个之前都不认识的人，脑子肯定灵光。不然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也不会把这么一大笔钱拿来打水漂。”

这样的人不可能想不通这个道理，但是为什么少爷最后还是到他家来了？

“……能赚钱的脑子，也不一定在别的地方也转得快吧？”旁边的于磊忽然说了一句。

“也是。”穆青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句话。

他无聊的时候爱看法制频道，也不是没在里面看到那种都读研读博了的还被骗子一次性骗走几千万的案例。

“……实在不行的话，你跟他商量商量，跟他说说你们家的情况……”于磊忽然说，“你让他帮忙装个样子行不行？就当陪你演个戏？”

“说得容易，关键是我怎么让他装啊？我又凭什么让他帮我演戏啊？”穆青转头看着于磊，都被他出的这个馊主意给逗乐了，“他一个在经济没独立的情况下就敢跟爸妈出柜的头铁少爷，为了我一个陌生人装出自己对女生又忽然感兴趣了的样子，你觉得这事儿可能吗？”

如果肖邵能那么容易就服软，也不至于被家里人在额头上开个口子，更不至于现在还被扔到他这个陌生人的家里。

肖邵他爸也不至于在事儿还没成的时候就给自己这个陌生人几万让自己安心，还说什么如果能够帮忙把对方的性取向扭过来，就再给他十多万的话来了。

——让少爷跟自己一块儿演戏？

还是算了，他怕到时候自己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全，就被早看自己不顺眼的少爷给摁着给打一顿。

于磊低下头，叹了口气：“是我想当然了，不好意思。”

就算那个富二代没因为他弟今天那句很没情商的‘他都说不去了’而露出生气的表情，也不代表对方真是什么可以让人随便搓扁揉圆的白面团子。

他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能赚到富二代老爸的那十几万，穆青也不用成天都想着该去什么地方兼职了。

“……没事儿，以后别跟你弟学出馊主意那套了。”穆青从河里随手捞起一块石头，这次他仔细看了看，“有你弟一个傻还烦人的就够了，我受不了再多一个。”

那边于杰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穆青当成了反面教材，这会儿正在跟旁边的人比赛一会儿谁从石头底下翻出来的螃蟹多，嗓子大到不行：‘我肯定翻的比你们多！等着吧！’

“那你这边……要怎么办？”于磊压着声音，“到时候又去找收银跟洗碗那种苦活累活干？这次放假后就高二了吧？”

穆青听得出于磊这话的真正意思是‘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意识到‘进退两难’这个词有多让人心烦和恶心。

他把自己手里的那块石头给抛了出去。

“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次是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