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猫 第10章 第 10 章

这次踩水并没有很愉快，但坐在河边盯着河里那些形状各异的石头看了一会儿，穆青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变得平静了不少。

于家兄弟的家离大道近，踩完水就可以直接回家。

而穆青拒绝了于磊骑摩托车送他回去的建议，走之前他想了想，把兜里揣着的巧克力全塞进了于磊手里。

“给你弟吧，我看他之前还挺喜欢的。”

于磊看了自己手里那几颗巧克力，又看了眼穆青：“这巧克力……是那少爷买的吧？”

猜错了，是那少爷想买但最后没买成的。

……不对，其实是他惹对方生气后给对方买的‘赔罪’，但对方没有收。

“怎么就不能是我买的？”穆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反问了一句。

“你很少会把钱用在这种地方。”于磊回答。

“猜错了，”穆青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了，“这次就是我买的。”

于磊盯着手里那几颗巧克力看了一会儿，才往在旁边一直等着他们聊完天的于杰走去。

“你今天怎么没过来跟他聊会儿？”于磊把巧克力递给于杰，“忽然就转性子了？”

于杰本来想全拿走，手在半空停了一下，看了看他哥，只拿了两颗：“你不是说我惹他生气了吗？我干什么还凑过去惹人烦。”

“他没生你气，他生的是自己的气。”于磊看得出于杰是因为什么才只拿走了那两颗巧克力，很干脆把另外几颗也给于杰了，“我又不爱吃甜的，你自己留着吃吧。”

他很清楚穆青不会主动买这种小零食，而且之前的穆青看着对那个小少爷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跟对方打好关系的样子。

那穆青买这些东西回去，多半是因为那个叫肖邵的富二代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啊？生自己气是什么意思啊？”

穆青上山走的是小道。

小道在树林里，他每次走小道裤子跟衣服都会沾上带刺的小球，但小道走起来很快，差不多三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虽然大人经常说走这条道不好，树叶都把底下的石头盖住了，落脚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会踩滑，哪天在这儿不小心摔了都没人发现。但穆青还是很喜欢走这条道。

因为小道上安静。

他们山上的人互相都认识，每次他走大道都能碰到那些熟人，他每次都会和这些熟人打招呼，也会停下跟对方寒暄一会儿。

大家都太熟了，熟到这些人总是知道他又在什么地方打工，总爱在知道后问他打工累不累。每次话题要结束的时候还总是附上一句‘你才这么小，就得扛起这个家了’的感慨。

穆青从来不觉得打工有什么累的，只有应付这些熟人的‘你才这么小’的感慨的时候才让他觉得很累。

山里明明有这么多孩子，他也不是唯一一个会趁着放假的时间就跑去打工的。

但就因为他家里发生了‘那种事儿’，他忽然就变成了山里‘最特殊的那个存在’。

最特殊的那个存在。

特殊。

住在自己家里的那个小少爷应该比他更明白被看成‘特殊的’是什么滋味。

穆青深吸了一口气，没再继续想下去。

他在旁边捡了根很长的树枝，然后一边往上走一边扫掉前路的那些落叶。

被扫到一边儿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在跟风声互相应和。

窗户被风吹响的第四次，肖邵在煤球的注视下走到屋外，然后重重地拍了一下窗户。

他本来是打算午睡的，结果平均五分钟就被窗户吵醒一次。睡在被子上的煤团倒是一直睡得很香，只有在他翻身下床的时候才睁开眼看了看他，像是在疑惑他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现在还不睡。

被拍了一下的窗户很不给面子地又响了一下，像是在对他刚刚的粗鲁行为表示抗议。

“——操！”肖邵震怒，他震怒地走了回去，重新躺回床上，这次他直接把被子盖过了头顶。

又是破门又是破窗的！

什么时候能请人过来修一修！

就在肖邵开始盘算着要怎么跟穆青说起这件事儿才不会显得他是矫情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直在自己被子上的那一小团动了动，又开始缓慢往前挪。

肖邵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经过几分钟的挪动，煤团从肖邵脚的位置挪到了他脑袋的位置。

然后煤团钻了进来，接着跟他大眼瞪小眼。

——好像……被吵醒几回这个事儿也不是不能忍？

也听得见响动的小猫都还没生气呢！

跟小猫一对视，被吵醒几回的肖邵就感觉自己心头的那团火都消散了。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让自己的头和小猫的头都能都露在外面。

“睡吧。”肖邵跟煤团小声说。

煤团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香，等到睡醒的时候，煤团已经不在他的被窝里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肖邵取出手机看了看，发现自己睡了三十分钟。

对他来说相当友善的午休时间，不会让他想倒下去继续睡，也不会让他因为睡太久就觉得脑袋发昏。

他在被窝里穿上裤子，然后下床去外面找小猫。

没找到猫，找到了一个坐在小板凳上晒着太阳的穆青。

这会儿穆青正坐在门口靠右的位置，夏天的阳光就那么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本人看上去跟什么像是要下一秒就要飞升的得道高僧似的。

肖邵也拿了个板凳在外面坐着：“踩水好玩儿吗？”

穆青看了肖邵一眼：“还行吧。”

踩水还是挺好玩儿的，只是他今天没什么心思玩儿而已。

肖邵不太信。

还行为什么要拉个长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是被人欠了钱上门讨债不成还被套麻袋打一顿了呢。

不过他也没有要问的打算，他没有那种看出对方在不爽还要往前面凑的习惯。因为也不知道对方是会觉得他善解人意还是觉得他多管闲事。

只是穆青的路子似乎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因为见他没问自己出了什么事儿的穆青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肖邵：“你不好奇我怎么了？”

啊？

我该好奇吗？

而且这是刚才拉着脸的人会主动提起的话吗？

“我……”肖邵被穆青这忽然的一句话搞得都有点儿茫然，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并主动接过了对方的话茬，“那你怎么了？”

“没怎么。”穆青说了这三个字重新转回了头。

肖邵感觉自己很像是被香蕉耍着玩儿的猴子，他都被穆青这个奇葩操作给气笑了：“不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先是说一句‘不问我怎么了’，结果被问了转头就是一句‘没怎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有病能不能去治！

“没病。”穆青回答，“我就是这会儿闲得无聊，想逗你玩儿而已。”

这朴实无华的回答让肖邵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踹了一脚穆青的板凳，然后把自己的板凳往旁边挪了挪，无声地表达了自己对穆青刚才做出的傻逼行为的鄙视和嫌弃。

穆青在板凳被踹倒的下一秒就果断站起来，再坐下的时候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肖邵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穆青没计较他那一脚，气也就慢慢消了。

他想到了那个今天来找穆青的小姑娘，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你走之后，有人来找过你了。”

“谁啊？”穆青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只在他拖鞋旁边打着转的苍蝇，用力一踩，连那只苍蝇的翅膀都没踩到。

“是个小姑娘，笑起来有梨涡。”肖邵不知道他在跟苍蝇较劲，还在旁边继续说着，“她说自己想找你去一块儿卖菜来着。”

他说到梨涡这个词的时候，穆青忽然就转头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什么。

是没见过帅哥吗？

“那是小张，”穆青没再继续跟苍蝇较劲，，“别人跟她讨价还价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所以经常喊我陪她一块儿卖菜。”

“这样。”肖邵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穆青的那句‘不问问我怎么了’，又补充了一句：“卖菜的还能跟别人讨价还价？”

不都应该是买菜的跟别人讨价还价吗？

“过来买菜的都喜欢说‘之前在你这儿买过那么多菜了’和‘便宜点儿，实在不行我就去其他地方看看了’。”穆青说，“但卖菜的也不能每个要求都答应吧？这个时候就需要你想办法哄了。”

“价格是适当放低点儿，但也不能压太低了。”

肖邵想了想：“也是，谷贱伤农嘛。”

“你……”穆青愣了愣，转头问了一句，“你平时应该挺喜欢看书的吧？”

要换他来评价的话，就不能用这四个字精准概括了。

至于于家俩兄弟，于磊说不定还知道这四个字，但于杰……于杰还是算了。这家伙平时写作业都是抄他的，恨不得去学校读一天书就能直接毕业。

“我就是爱看点儿杂书而已。”肖邵回答。

他家里有个书房，放了很多书架，不过他到现在为止也才只看到第二排。

因为老爸总喜欢让他写读后感，他不想写那玩意儿。

本来看书是个挺让人心情愉快的事儿，非要搞得跟完成什么工作一样，烦不烦。

穆青从肖邵话里的那个‘杂书’诡异地听出了几分自谦的味道，然后他就想起了今天肖邵跟自己约定好的比谁写的作业多。

一个能把写作业都搞得好像是在做任务而不是在被上酷刑的少爷，长得明明也不错，有什么气也撒完就消气了。到底为什么会就因为性取向被扔到他们这个穷乡僻壤来？

……话说，少爷对被看成‘特殊的’这种事儿又是怎么看的？

想到这儿，穆青又觉得很好奇。

但是他不知道到底要怎么问肖邵这个问题，才能让他俩好不容易好了的关系不要因为自己的好奇就跌到谷底。

“怎么了？”察觉到他表情变化的肖邵在旁边问了一句。

“……啊？”穆青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跟忽然回过神来似的说了一句，“没什么……”

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肖邵很清楚穆青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因为这种表情在之前也出现在经常借他作业抄的同桌身上。

在自己跟对方出柜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想问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表情。

他当时也让对方有什么想说就说，结果对方挤了半天就挤出来了一句：这种事儿怎么能直接挂在嘴上啊？你不怕我到处乱说吗？

“行吧，”穆青犹豫了一下，“我就是想问……”

你对‘自己被看成特殊的’这事儿怎么看？

“你……”话到嘴边，穆青又猛地转了话头，“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忽然跟家里人说这件事儿的？”

“啊？”肖邵盯着穆青，这次表情都带上了点儿不理解，“你……”

真的意识不到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想出柜的跟已经出过柜的人请教经验吗？

“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好奇……”穆青还以为肖邵是不想回答，“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没。”想了想穆青之前的那些比直男更像个直男的‘生怕他会对自己身边的人感兴趣’的反应，肖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他挠了挠头发，一边想着要怎么回答一边下意识往屋外和他们身后都看了一眼。

——苗阿姨不在。

穆青看出肖邵是在想什么，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她一般这个时间都在午休。”

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当时……谈了个男朋友。”肖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嗯。”穆青点点头。出于人听八卦的时候就爱凑近点儿的天性，他离肖邵的距离近了点儿。

“你也知道恋爱的人都容易上头，再加上我们俩经常会聊起对未来的想象。”肖邵继续说，“什么以后住在一块儿啊，以后还要一块儿养只猫啊，以后时不时抽时间去各个地方旅游啊什么的。”

“嗯。”穆青其实挺想说自己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恋爱的人上头是什么样的。但听着肖邵的后半句，他忽然就不想打断了。

住在一块儿，养只猫，时不时抽个时间去各个地方旅游。

听着好像也就那么简单，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向往。

“所以我跟我爸妈出柜了，”肖邵言简意赅，“然后我就跟他分手了。”

“等会儿。”穆青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他看着肖邵，表情很震惊，“你话题跳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啊，怎么忽然就跳到分手这儿来了？”

刚刚还说着对两个人未来的想象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跳到‘分手’这个阶段了？

“有什么跳的，”肖邵盯着那只一直在自己脚边飞着的苍蝇，他抬起了脚，“我爸妈当时说这样的话就让他们见见对方好了，我也跟他说了，他一开始也答应我了。”

“但没过了几天，他就跟我提了分手。”肖邵用力踩了下去，那只本来想飞走的苍蝇被他踩死了，“他说自己也很想跟我在一块儿，但是他还是觉得现在不是该谈恋爱的时候，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当然，这是经过他修饰后的版本。他不想把没经过被修饰的版本说出来，那会让他觉得火大。

“这又是什么屁话，不是该谈恋爱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跟你谈这个恋爱？”穆青停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等会儿，当初你们谁表白的谁？”

难不成是肖邵表白的对方？

不然肖邵那个前任为什么会蹦这么一句？

肖邵转头看了穆青一眼，眼神就跟在看傻逼似的：“我看上去像是有耐心追人的样子吗？是他表白的我。”

穆青闭嘴了。

穆青：那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屁话的。

肖邵：我不道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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