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人惊恐得哆哆嗦嗦,南晏看着可怜,暗中给他打了道安神咒,轻声说:“问个别的,仓望城是怎么覆灭的。”
“这事儿……在修真界都是个迷,我们凡人坊间也编不出来啊。”
说书老者苦着脸,在安神咒的作用下平静了不少,老老实实地答,
“不过那师徒故事,魔君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其他茶摊问‘两仪阁少主’,反正我是不敢再讲了。”
两仪阁又是什么?南晏疑惑地正要追问,却见他忽然脚底抹油地撒腿跑了。
南晏感到背后生起一股凉意,猛然转过身,楼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辛淮岚,从头到脚黑得像只鬼。
“聊什么呢?”暮言轻飘飘地问,提着裙摆缓缓走下来。
南晏看着她,心虚得忐忑不已。
暮言隔着帷帽瞥他一眼,走向门外,没有再问。
南晏追上去,乖巧老实地走在她附近,“师姐是哪位座下弟子?回去我好上门……上门拜访。”
暮言不屑轻嗤,小骗子。
她挑眉道:“回去你不就知道了?”
也是,回去就知道了。
南晏点点头,局促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走在风中,长发与衣摆向一边飘去,黑纱似烟,白发如雪,背影沧桑孤傲。
多看片刻,他就不禁泛起心疼。
他快走两步到她身边,试图与她交谈,“你喜欢听书?记得昨晚你很激动。”
暮言在街上慢慢走着,淡淡地回答:“我心情不好,正巧看那书生狂得没个头,另一个人又说不赢他,听着我心情更不好了,就想吵赢他出气,明白了?”
如此温和耐心的语气,南晏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他确定自己的护体真气还在,盯着帷帽里她不知看向哪里的双眼,试探地说:“你说了很长的话,不像你。”
暮言缓缓停步,低垂眼眸,嘴角轻扬着柔声说:“好,你重新问一下。”
这般模样让南晏不由自主想起梦中的她,也是这样温婉可人,心中不免对她亲近不少。
他也柔和了自己的声线,听话地又问一遍:“你喜欢听书吗?”
她扭过头来,双眼眯起,扬着倨傲的下巴,一字一字咬得生硬冰冷,“关你什么事,闭嘴。”
南晏眉头紧锁,顿住脚步。
他本就不是会迁就人的性子,进她的梦也非本愿,被强行附身在梦中人之上,对她做那些事更是情非得已。
他自知理亏才压着脾气迁就,现实里又没得罪过她,她却像对仇人似的不肯施舍个好脸色。
一个隐姓埋名的可疑人,他没揪她出来去见掌门就不错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样对待。
他可不伺候了。
管她梦里温柔得多讨人喜欢,他也只想以后见到她就绕道走,看见她就来气。
“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南晏没吵过架,也不会说狠话,脸色阴沉地憋了许久只憋出这一句,转身愤然走开。
而暮言却没有离开,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离去的决绝背影。
明媚阳光在他的发梢上轻跳,垂在脑后的小揪一晃一晃的。
她一直望着这个短发少年,直到他大步消失在人群,才收回视线轻轻笑了笑,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缱绻。
在归咒渊安居后,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很久没有感受过和徒弟相似的脾性,他这样,倒有一点爱生闷气的徒弟的影子。
几百年来她走遍仙魔道,见过许多像徒弟的路人,也杀过两三个刻意假冒成徒弟样子接近她的人。
他们刚开始确实挺像的,但很快就不像了。
那些人在死的时候,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假扮得甚至不如这个叫南晏的像。
街道人流如织,依旧嘈杂热闹。
暮言收起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这趟外出散心,算是白来了。
今夜只怕还会梦到徒弟。
-
归咒渊。
数不清的发光符箓飘浮在万丈巨壑里,深渊明亮如晴昼,水波纹在光芒里流动,轻盈似风中飘扬的霞色纱裙。
渊壁上修建的宫宇鳞次栉比,珠贝瓦片在水流错落的浮光照映下熠熠生辉。
弟子们的暗紫遁光在水渊里穿梭如萤,一道紫金光芒从外飞来,径直落在靠里的雕栏平台。
敛去光华,南晏向殿里走去,刚迈进大厅便见到里面来回踱步的师父,正要行礼,被他急切的问话打断。
“此次外出可有遇到本门什么人?”
见他回来,掌门齐怀微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
南晏怔住,师父突然急着把他召回门中,只是为了问这个?
看他不回答,齐怀微大气不敢出地盯着他犹豫的神色,心里只往最坏的地方想。
“只遇到个师姐。”南晏照实说。
闻言齐怀微大舒一口气,从鬼门关爬回来似的,满脸的老褶子放松下来,坐回到椅子上,也对他做了个坐的手势,庆幸地自言自语,
“没遇到辛先生是吧,没遇到就好,没遇到就好。”
“辛先生?”南晏疑惑低喃,在厅堂坐下。
这个称呼他从小听到大,闭关服用的丹药都是由她炼制,但所有人都尊称她“先生”,他从未听过她的名字。
她是整个魔道最尊贵的人,所有人无论炼气期还是元婴期,都受着她的灵丹恩泽,也没人会无礼地叫她姓名。
齐怀微今早刚接到前去领丹药的弟子汇报,说先生不在。
他又多问了一些人才知道,先生不知在哪天就自己出去了,再想到南晏这两天也在外面,他就坐立不安到现在。
如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惬意地端起茶,掀开盖子边吹边随口说:“不认识不要紧,等她回来……”
南晏有种不对劲的预感,想起某个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黑衣女子,试探地把她的姓名说出来,“辛淮岚吗?”
话音刚落,座上老师父刚进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齐怀微边咳边惊恐地盯着南晏,看到他莫名其妙的神情,才觉着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收敛了表情擦擦嘴,重重放下茶杯,呵斥道:“不得直呼先生名讳!”
趁南晏还愣着,他暗地传音吩咐下去:“去看看先生回来了没!没有就给我出去找,若有异常稳住她!实在不行……先把她打晕带回来!”
对方的传音即刻回复而来,从头哀嚎到尾:“我哪敢啊!你想要我命直说啊,怎么了这是,不能是他俩相见还相认了吧?”
“我还在问小晏,你给我快些去!”
齐怀微回完不再理睬,观察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石化的南晏,他神色懵然还没反应过来。
看样子至少是没有被认出来,于是他心安了几分。
身为一派之主,这种突发场面齐怀微见得多,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他站起身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以一副和蔼姿态缓缓说道,
“为师本是打算等你这次彻底出关了就安排你们见一下的,你说探梦术修炼有碍要出去走走,这事就暂时搁置了。先生脾气古怪,为师是怕没叮嘱过你注意的地方,冲撞到她。”
南晏还没从辛淮岚是先生的消息里回过神,闻言情不自禁地点头,她脾气确实挺怪。
说完冠冕堂皇的一番话,齐怀微转头就满脸藏不住的提心吊胆,
“你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遇到的?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冲撞了也不要紧啊,为师还是有点面子的,能给你说说好话啊。”
目睹到贵为掌门的师父都这般惶恐,南晏回想这两日对她的态度,慌张地咽着口水,手不自知地握紧了椅子扶手。
他心里暗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