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山上还有一处和黄土小路一样没人会去的犄角旮旯,是惔淡每次凝神的位置,越过沿着山壁垂下的细瀑,伸出去的一截窄崖上。
池安烬又想着,隐居不要紧,万一他溜出来玩,肯定会在这里见到他。于是她留在这里凝神等着。
但是他来了看见她在这里……真的是太尴尬了!
但是他没准都不记得她是谁了呢……
见到了先骂再说!
池安烬气鼓鼓又翘首以盼地等着,斗转星移不知过去多少日子,她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骂人,用完了数不清的凝神果。方圆几里的区域里,始终只有她自己。
她心想,再等等吧,再等几个月凑够半年,骂完就跑!
没了凝神果,池安烬抱着匿踪法宝,把储物袋收拾了一遍,把材料能炼药的炼药、能炼器的炼器,暴殄天物一通后,又收拾了一遍残渣。
彻底无事可做了,她靠坐在山壁上,在暖烘烘的春日阳光里,枕着轻灵瀑布声,渐渐感到困意袭来。
这时她看到了惔淡。
他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还御驶着可以载两人的花叶坐骑,穿过飞溅的瀑布,青缥色衣摆裹上不少水珠。
池安烬困意全无,立即兴奋跳起,跑过去,“淡淡!我好想你!”
她跳上花叶前端,曾经她坐的位置,踮脚望着他的眼睛,热情帮他回忆,“你还记得吗?我叫池安烬,你是惔淡吧!心火火水火火!
“你是因为我和左老大成亲生气吗?我那是借他威名震慑觊觎我仙草的坏人的!等他出关我就和他断了,不要生气了嘛!”
惔淡一直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她。
池安烬不好意思了,噘嘴垂眸,跳下坐骑,背过身倔强地走到崖边,“你要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也没关系。”
不管她好说歹说,那家伙还是没动静。
池安烬赌了会儿气,但是她等怕了,还是勉为其难地主动回头,脸上浮起别扭的绯红,“你干嘛不说话,要杀要剐给个痛……”
她话说一半,看着前方,瞪着眼愣住。
惔淡不见了。
“淡淡……”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把天上崖下都搜寻过一遍,神识扩散方圆十里,哪里都没有惔淡的气息。
“淡淡?”
池安烬独自站在崖上不可置信,委屈瘪嘴,眼泪渐渐聚集。
又不说话就走,又不说话,她在他心里的地位等不回闭关的他,让他说清楚拒绝一下也不配吗?
池安烬被自己抽泣醒,仍靠坐在地上,已泪流满面。
原来是梦,她松口气。这个梦让她吸取到教训,等见到惔淡的时候,要把他拽住,不吭声就不许他走!
直到等满了自己定下的半年时间,从生机盎然的春季经过雾霭蒸腾的炎夏,山间铺满枯叶,青梅熟透跌落崖底悄无声息。她期待的明眸落满灰尘,这里始终无人来过。
池安烬很难过,还懊恼地哭过几次,但不知道怎么与人讲述这份难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惊心动魄,只是日复一日的他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眼眸发亮地向她打招呼,而她自由自在,从不担心无巢休憩。
长大几岁,她才认得,能够让她愿意的依赖,是名为喜欢的心动。
池安烬从枯叶里站起身,接受了自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的事实。
**
归咒渊。
房梁上的南晏刚从梦中出来,清晨光线从面前横过,他想起进梦前要做的事情,伸手摸向楼顶缝隙的那枚铜板。
铜板是立着的,还是没有给出指引。
他跳下房梁,昨晚他已打算在梦里借裴沉岚之口,说出自己知道身份的事情,以此看暮言的反应。结果一整个梦,裴沉岚都没有出现过。
去往水云居的路上清静,渊中仿佛少了大半的人,挂着枯藤的木门紧闭。
整个山顶隐没在云海,南晏站在门前,抬手叩门,声声敲碎清幽。
他握着手心里的两枚铜板,决定将所有事情告知暮言,虽然准备好了对一切情况的应对,但一想到这个决定,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忽而发现一件事——没人开门。
南晏双腿灌铅似的呆站在门前,梦里相似的画面在脑海里层叠翻腾,池安烬站在没人开的门前还天真地以为惔淡会出现。
但是南晏知道,暮言一旦失踪,就不会再让人找到。
他紧攥铜板,懊悔自己在昨晚什么都没做,就被拽进了梦中。他以为时间来得及。
“阿言……”南晏沉闷地拍门。
这两天她在相处中不是也很愉悦吗?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在鬼域的那日,他甚至从她对待自己的态度里,感到自己褪下伪装,和她一起回到几百年前。
“阿言!”南晏不断地敲着门。他没有池安烬的本事,无法穿过结界进去寻找。
她若是还在,为何不开门,她定是不在了。
心口的枷锁束得越来越紧,南晏抓着头发原地蹲下,面色是压抑的宁静,施法的手不住颤抖。
他准备用预知之术搜寻暮言现何在,沉入预见画面之前,压稳声线将此事先告知师父,“师父,大事不好,先生不见了。”
传音符被法术封起,飘向面前关起的门,在南晏发懵的视线里,它进入了水云居的结界。
接着门开了,里面站着齐怀微,他一脸不胜其烦的尴尬,后面的水榭里还有卫承舟和解原。看见南晏,他们二人的脸上露出喜出望外之色。
“你还没走?”齐怀微看着蹲在外面的南晏,胡子不耐烦地翘起。
“去哪?”南晏愣愣地问,暂且收起预知之术,没有在里面看到暮言。
齐怀微回头看去,后面两个老头也在看自己,眼神疑惑。
“你们没和他说吗?”
“我们以为你和他说呢!”
齐怀微转回头,满脸无语,冲南晏来了一嗓子,“还不去找大部队!先生早走了,你还在这叫魂!”
南晏反应过来,站起身,惊喜地问:“是去失落之地了?”
“他别去了,我们算过,先生此行无事,他反倒有事。”卫承舟开口阻拦。
齐怀微闻言,没有一丝犹豫地拒绝,“要想接手掌门,必须有功绩,这种修真界万年来的大事,半个宗门的人都去冲锋陷阵,反倒他连去都不去,无法服众。”
卫承舟和解原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正好,拿了不语再去。”
听到师父的话,南晏身子猛地一僵,刚放下的心再次惊起,“不语不是找不到吗?”
归咒渊每百年预测一次五个仙魔器的位置,唯独占卜到不语和瓦上霜时,指引失灵一般游荡在渊内。多年来,师父对此压着不外传,如今却突然确定不语在这里?
“笨呐,指引出不去就说明在你们归咒渊啊!”解原拿着指针稳定的罗盘,恨铁不成钢地嫌弃。
南晏急忙说:“不语既然在水云居,就是先生的东西,我们怎能拿走?”
齐怀微在昨晚问清楚南晏在血月河谷发生的事,之后顺便说服了两仪阁来悄悄找不语,没想到这孩子大清早来这鬼哭狼嚎,以为缩在里面等会儿,等知道了先生不在,他就会离开。结果他却在门外没完没了不肯走。
先生常常不打招呼就出门,敲门没人开,是多正常的事情,南晏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三个老头无奈之下,只能投票二比一把齐怀微给推了出去。
“这种东西,先生拿着不安全,我们替她保管更好。”齐怀微随口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堵住他,转身和解原他们继续搜寻水云居。
南晏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许多年前戚祥复活后的判若两人,以及与自己决斗时故意露的破绽,让他心底不安。
此事无法说明,他追进去,只能劝阻,“前辈们,问过先生再决定吧。”
三个厚脸皮老头互相看了看,卫承舟和解原一声不吭接着闷头找。齐怀微无可奈何,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南晏说:“争失落之地在即,仙道在前线频频骚扰,专门盯梢追踪,若我们真发现什么,至少得守住等到魔道援军吧,单我们队伍的实力恐怕会折损不少,有不语就不一样了。”
山壁的方向传来“叮铃铃”的声响,解原站在底层的庖堂前,手中罗盘指针飞转,指引铃铛被烫了似的挂在罗盘下跳个不停。
解原进屋里找,卫承舟在二楼的寝屋找,将上下两层走过一圈,指引铃铛的反应越发微弱。
根据指引确定出范围,三个人在一楼屋顶到二楼地面,所有能找的地方都翻过几遍,死活找不着。
“来帮忙一起找找,预知一下。”
南晏身为晚辈,无论身份实力都不能强制阻止,琢磨着该怎么说他们才能听得进去。
三人各自拿着罗盘,再次施法注入罗盘,从三个方向跟着指针聚合到一个地方,锁定在二楼的平台地面,铃声大噪。
难道在石头里?
解原二话不说,张手唤出一把匕首法宝,插入头顶的岩石,如泥般轻松削去,削到中央时发出“锵”的一声,匕首被未知的东西挡住。
围着平台的三人面色一喜。
南晏恐慌不已,下意识喊道:“别动那东西!”
“怎么?有说头。”解原回头看他,眼里闪着求知的光。
南晏当然说不出什么,“我预感到,它会伤害先生,它绝对不能出来!”
否则暮言为何把它封在铁匣,她连洗髓丹都舍得花费自己几百年去炼制,不语这样的好东西,她却没有给,甚至封在铁棺还不够,还镶进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