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日子还很长。
小小的李济跟在梁牧舟身后,读书,大口吃饭,从东头晃到西户,风吹着欢愉,谁也不管之后如何,年年月月,日日天天。
瀚下村之前叫憾下村,据说是一个秀才跟心爱的人在此相遇最终却生死相隔遗憾收场,因而留名憾下。
后来村内大旱三年,遂改憾为瀚,祈求风调雨顺,草木适宜。
那时的瀚下村确实如此,九月蟋蟀嚣张聒噪,南风一吹,放学的孩童声就爬满了稻浪田。
李济捏着布包蹲在校门口侧边的小土坡上,圆溜溜的眼睛巴巴的望着大门,生怕错过期待的身影。
李济今年15,在瀚下村小学上四年级,虽然他的年龄在这个班级里真的太大了,但李济从小营养不良,身量矮小,看着倒跟班里的人没什么两样。
说是四年级,但李济并未按部就班读完之前的年级。
没遇到梁牧舟之前,读书是奢望,后来梁牧舟把李济带回家他才真正有资格不愁温饱,触碰学问。
那时候教学内容贫瘠,总共也没多少东西,梁牧舟本意只是想让李济识点字,于是在家里给李济教些功课。
没想到李济的领悟能力意外的好,梁牧舟便把他插在自己带的班里,让李济跟着多学些知识。
梁牧舟暂任这个小学的校长,以他的年龄到底是有些小,可这十里八乡确实没有比梁牧舟更合适的人选了,只能先由他接管校内事务。
有时候事务繁忙,先放学的李济便会在校门口等梁牧舟一会儿,二人相伴回家。
“小野人,叫李济,没爹娘,摔了跟头哭唧唧……”
一群小孩围在李济面前,唱着他们编的歌,正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不更事的恶意最是伤人。
村落闭塞,人们娱乐的活动少之又少,稍微的风吹草动就能引起轩然大波,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梁家捡了个不知名的小孩早已不是什么秘事。
李济低着头一声不吭,自从上次姜兴果让自己在考试中替他作弊被拒绝之后,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姜兴果一看就是被家里骄纵长大的,为人霸道不说,还总是干些欺负人的勾当。
学校里的人有的出于惧怕,加入了姜兴果的团伙,寻求庇护,还有一部分人对他避之不及,总之很少有人跟他起正面冲突。
李济的反抗给了这些人寻乐的宣泄口,因而每到放学,只要李济等梁牧舟,姜兴果一众就来欺负李济。
他们虽然年龄尚小,但一个个都精明的很,往往不会给李济制造出明显的伤痕,并且在梁牧舟出来之前扬长而去。
姜兴果料定李济不敢对梁牧舟告状,李济也觉得麻烦他哥太多次了,这些事能忍就忍了,没必要给梁牧舟添堵。
“喂,小野人,叫你呢你没听见?”
李济听见姜兴果的声音越发低头不言语。
他已经摸清楚门路了,这些人越是反抗他们越来劲,不理他们,等他们出完气觉得没意思了自会离开。
果不其然,看见李济不理自己,气疯了的姜兴果冲上去狠狠推了李济一把。
谁知李济本来就身子瘦弱,又没蹲稳,一下子向后摔去,在土坡上连滚几圈,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
姜兴果一众看到李济狼狈的样子放声大笑,
“哈哈哈……操,谁他娘的打我!”
肩上突然被小土块重重击了一下,姜兴果气极,回头怒瞪来人。
“你爷爷我,姜兴果你除了欺负人还能干什么?”
姜草穿着红色的汗衫。
天气太热,他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光洁的额面覆着几道不明显的细疤,身材纤细,是个顶好看的人。
姜草走到土坡上,
“小屁孩,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明艳的笑让李济有了片刻怔愣,
“快给我啊?愣着干嘛!”
李济忙把手递给姜草,顺势借力爬了上来。
“呵,真恶心,果然人都是一窝一窝聚,小野人跟二椅子简直绝配!”
李济不知道“二椅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当姜兴果淬了毒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李济明显感觉到姜草的身子顿了顿,脸上白意甚至盖过红晕。
姜草转过来嬉皮笑脸的看向姜兴果,嘴角勾起嘲弄地笑,
“那你跟你那群小跟班是什么?蛇鼠一窝?给老子滚,否则我就让你尝尝脑袋开花的滋味。”
说着,姜草捡起来脚边的石头,上下掂着看向姜兴果。
姜兴果脸上明显有了惧意,毕竟也是个半大孩子,他颤着声说,
“姜草你敢,你要是动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那是你爹,我早跟你们家脱离关系了,没人管我,我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真恶心,怪不得爹娘说你晦气,姜草你怎么还不去死啊,你死了我们就清净了。”
“你们这些畜生都没死我怎么可能先死,再说一遍,给老子滚!”
姜草作势要把手里的石头扔出去,姜兴果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姜草“嗤“了一声,扔掉手里的石头,看向李济。
“你就是梁家捡来的小孩?”
“嗯……我叫李济,谢谢你大哥哥。”
一句“大哥哥”倒是把姜草逗笑了,
“小屁孩,叫我姜草就行了,大哥哥什么的,听着太肉麻了。”
李济眨巴着眼睛,听话的叫了句“姜草。”
姜草笑着揉了揉李济的头,说了声“真乖”,又低下头拍了拍李济身上沾的土,
“得了,你都叫我大哥哥了,我也不能亏了这个称号,姜兴果欺负着了你,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后放学我跟你在这等梁牧舟。”
“啊?你认识我哥?”
姜草一听,没忍住又笑了下,
“十里八乡的大红人,谁不认识?”
末了,姜草又说,“你怎么呆头巴脑的,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李济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一下,“嗯!记住啦,可是姜草,你每天都来接我会很麻烦你的。”
“没多大的事儿,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看你合眼缘,别推三阻四的了。”
姜草一脸无所谓的扒了扒额前的发。
李济激动的说,
“真的吗?我也没朋友,那我们是朋友了?”
笑意攀上姜草的眉眼,
“嗯嘛,梁牧舟出来了,快过去吧。”
李济转身果然看见梁牧舟的身影,顿时跳着冲梁牧舟招了招手,
“姜草,你家在哪,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了,我们不顺路,况且有人来接我。”
姜草冲着旁边扬了扬下巴,
“喏。”
李济顺着望过去,就看见小路对面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年龄比梁牧舟稍大一点,面上不露情绪一脸肃气。
没等李济再问,姜草拍了拍李济肩膀,
“走了走了,明天见。”
说完姜草抬脚朝闫放走去。
李济听见姜草问那男人,“晚上吃什么”,那人指了指手上提的袋子,并未出声,姜草也没再说话,二人渐行渐远。
李济一时怔愣,那人走路不稳,竟是个跛子,但夕阳的余晖打在两人身上,意外的和谐。
“你怎么跟姜草在一起?”
怔愣间梁牧舟已经走到跟前,
“哥,你也认识姜草?”
“嗯。”
梁牧舟用手捋了捋李济额前汗湿的发,顺势牵起李济,
“走吧,回家。”
“哥,我有好朋友了,姜草说要跟我做朋友!”
一路上李济耐不住高兴,蹦蹦跳跳地向梁牧舟分享这个好消息。
梁牧舟向来不多言,但看着眉眼弯弯的李济,神情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