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
江安瞳发了条朋友圈:
完了完了,我睡不着了。
温时因点开看了片刻,手机里收到了江安瞳噼里啪啦发来的消息。
目立里:【我睡不着了】
06429:【?】
目立里:【我现在一闭眼就是程川那张脸】
目立里:【不行了,明天我不去书店了,你一个人帮我看着点他】
目立里:【他要是发病了就别跟他掰扯直接报警知道了吗?】
目立里:【不然你就会被我外公罚】
06426:【……知道了】
假期剩下两天江安瞳没再去过书店,但是她每天给温时因发条消息询问一下程川的情况。
这样持续到开学程川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还算比较安分守己。
江安瞳心底松了一口气。
周一早晨,她咬着土司片睡眼惺忪地跨进高一八班的大门。
程川矗立在门边,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江安瞳早上好。”
迎面暴击。
她当场条件反射,调头就溜。
她在走廊上扶着窗台喘了两口气,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问旁边路过的人她是不是在做梦。
江安瞳在外面呆到预备铃响,才慢吞吞地挪到讲台边放下书包坐下。
赵恒端着水杯走进来,他清了清嗓子:“停停停,作业都先别补了,看过来,”他目光巡视,叫了一个人名儿,“程川。”
他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到讲台上来。
江安瞳低了低头,像是想要把自己镶进讲台里。
“程川同学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法来上课,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来上课了,大家欢迎一下。”
下面响起一片交错不齐的掌声。
讲台上的程川笑得温和,滴水不漏,就像真的没什么问题一样。
但是江安瞳就是莫名感觉渗人。
她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着程川拉着她得手臂,指甲掐进她的皮肉里,目光呆滞的样子。
连带着她看现在的程川心理还是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出神之际,赵恒叫了她一声她都没听见。
“江安瞳!”赵恒急了。
她神情恍惚,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一声:“唉。”
赵恒:“……”
他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考虑到你运动会上举班牌帮我们班拿了个示范班,八百米替补拿了个第一,最近表现还不错,你的位置先换回来吧,先坐新同学前面。”
江安瞳一顿,睫毛颤动了一下,她警惕地贴着冰冷的讲台,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换!”
赵恒:“?”
全班:“?”
赵恒纳闷儿了:“你之前不是挺想换回去的?”
江安瞳瞥了了眼那个位置,咬了咬牙:“那是之前,我现在不换了,现在谁也别想把我跟讲台分开!”
“为啥啊?”赵凡宇在后排不解地问了句。
少女开动脑筋,把脑子里能想到的东西一股脑竹筒倒豆子般全说出去:“先前我确实很抗拒这个特殊的位置,因为我觉得这令我十分羞耻难堪,但是,经过四个月的艰苦磨炼,我明白了赵老师的用心良苦。”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赵恒,满眼真情流露。
赵恒满脑袋问号,属实是没想到这姑娘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
她继续:“老师希望我能在这个位置上反思错误,诚心学习,我对于这个座位已经生出了浓厚的感情!这次的换座位是个对我的考验,那我就不能辜负赵老师的期望!!!”
赵恒:“……”
他怎么不知道这是个考验。
底下的人安静如鸡,很明显被说懵了。
神他妈张口就来。
太能编了。
他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随便你吧,反正我没什么损失。”
江安瞳长舒一气,蔫巴巴地瘫在桌面上。
胡扯好他妈累。
第一节课下课以后,赵恒回了办公室。
他依旧纳闷地跟旁边陈艺嘀咕:“小艺啊,我们班那闯祸小姐最近不太正常。”
陈艺接过温时因手里的作业,转过头去:“这姑娘又怎么了?”
赵恒一脸摸不着头脑:“我今天跟她说她不用坐讲台边儿了,让她搬到程川前边儿,她抱着讲台跟我扯了一堆,说什么跟这个位置坐出感情了,”他摸了摸头发稀疏的后脑勺。
“这都给我搞不会了。”
温时因抬眸,了然地勾了勾唇。
这很江安瞳。
陈艺没忍住笑了一声:“你们班那姑娘真有意思,指不定受什么刺激了,”他把名单给温时因,让他把没交的人圈划出来,然后转过头继续跟赵恒聊天,“我说你们班那程川到底怎么了?现在才来上学啊?”
赵恒摇摇头:“不太清楚,之前他家里就一直说是什么身体原因,也没具体说到底是什么,拖了一个半学期没来上课。”
赵恒环顾了一下四周,朝陈艺凑近了一点小声道:“我听说他妈死了,好像是因为06年南航那架飞机靠近海面爆炸的事儿,他妈在上面。”
他晃了晃脑袋。
“啧啧,也是可怜啊。”
陈艺收起八卦的心,询问温时因作业名单的事。
温时因眼睫微动,有点心不在焉,他僵硬地递过名单,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有点晃神。
少年闭眼揉了揉眉心。
飞机失事,138人,海面,跳楼,福利院,程川。
他脑子里细碎的片段一闪而过,有些令他头疼。
——
程川转来的这些天除了对江安瞳殷勤一点倒没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高三高开结束。
六月份中下旬。
十四中要组织期末考。
考场顺序打乱,随机分配。
考试前两天要求学生把抽屉清空,桌椅按照考试标准搬放,然后是全年级大扫除。
江安瞳被分到四号考场,周围一圈都是认识的人,考试那天她跟一群人唧唧喳喳唠了一清早,监考老师进来第一个就点她名儿,她才堪堪坐正从抽屉里摸出两支笔来。
预备铃响,年级里声音戛然而止,只余试卷翻动的声音。
温时因低下头翻了翻后面作文,翻页的时候猛然瞥到第二篇阅读题。
【2006年4月29日,南航B-9633于衡渚海域上空失事】
这是一篇关于飞机作为出行交通工具的议论文,篇幅不算长。
他视线停顿了两秒,然后无足轻重地把试卷翻了过去。
语文考试接近尾声。
温时因觉得后面的人有点不对劲。
程川一开始是不断地踢他的凳腿,然后发出一狂躁嘶哑的低吼声。
像是某种猛兽的声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铃声打响,周遭顿时变得人声鼎沸,四面八方都是讨论题目的声音。
温时因转过头看了眼后面狂躁的人,只当他是被阅读题的那些字眼刺痛了。
陆雨妍匆匆忙忙赶过来,声音有些焦急:“温时因,那个阅读……你看了没事吧,都是过去的事了,那只是场意外,温叔叔在飞机上……”
下一秒,程川突然爆发。
像是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有了突破的支点。
他揪起温时因的衣领,重重地一扯,声音沙哑:“温叔叔,飞机……你是温平言儿子?”
温时因皱眉,想要挣脱,他抖了抖肩膀,沉声道:“是,怎么了?”
对面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阴沉可怖,带着些许令人胆寒的疯狂。
陆雨妍已经吓懵了。
她想去拉开两人,结果被程川一只手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围学生终于感受到了这边气氛的不对劲,开始成群结队地围过来看热闹。
程川面容扭曲,笑得惊悚,就像电影里的疯子,下一秒就能拿着把刀对着面前的人捅下去,碎尸万段。
周遭的人看了皆是惊呼一声,讨论声四起,但是没有人敢上前做一只不怕死的出头鸟。
温时因眸光阴沉狠厉,幽深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他开口,声音冷得可怕:“我让你放开。”
程川最后一丝理智消磨殆尽,剩下的狂躁和愤怒尽数涌现出来,他朝温时因胸腹上重重地砸了一拳,声音在止不住地疯狂颤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时因,温平言,哈哈哈哈哈你爹是个杀人犯,138个人,”他瞪大眼睛,像是要掉出来一般恐怖。
“全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你知不道,我妈也在飞机上,死了,我妈也死了!你爹杀了我妈!”
他走上前。
“你爹背着138条人命,你他妈怎么好意思活下去?!”他又是一拳下去,“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他妈去死啊?”
议论声一波接一波。
“卧槽不会吧,温时因是那机长儿子啊?”
“我靠,程川疯了吧。”
“我觉得他有点不正常唉。”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张试卷有一半责任。”
……
温时因摇摇晃晃,他手撑着桌子站稳身体,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鼻梁骨与唇边有星点殷红的血渍。
他耳边轰鸣作响,像是飞机的引擎发动声,又似梦境里渺远而含混的嘶吼。
漆黑的夜,寂静的海,坠落的飞机。
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变幻,环绕成一个漩涡。
他像是麻木无感的人,无动于衷地任程川拳打脚踢,手臂被指甲划破,鲜血直流,胸腹穿来钝痛,膝盖撞到桌脚,火辣辣地疼。
他什么也不管。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了,想要桎梏住发疯一般的程川,但都被毫无理智可言的巨大蛮所力一一挣开。
这短短几分钟里,温时因想了很多。
他从来没有认为温平言是背负着138条人命的凶手,一刻也没有。
他从小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在天上一定会竭尽全力想要拯救这一机的人。
成功了是伟大的英雄,失败了也是。
这些隐瞒了很多年的事情,突然悉数暴露在外,他不觉得难堪,只是有一瞬的无措,非常无措。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同样在这场变故中失去了的父母,变成了福利院里最孤僻的一个孤儿,他又能找谁去发泄。
没有的。
没有谁欠他,他也不欠任何人。
所有的遭遇都只能归结于老天不公,所有的阴暗情绪都只能隐忍于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孔之下。
他不能像失智的疯子一样肆无忌惮。
却有人对着同样是受害者的他肆意宣泄郁结的愤怒。
失事事件每一次的提及是对程川的刺激,又何尝不是对他的凌迟。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如撕心裂肺一般。
“那你杀了我好了。”
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困兽,在这一刻终于将情绪外露,带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反骨与阴狠,像赴死的囚徒一般无所畏惧。
周围学生皆是一怔。
程川并没有被这一句话拉回理智他,上前掐凶狠地着温时因脖子,指甲深陷肉里,鲜血汩汩,他没有知觉一般任他宰割。
温时因喘不过气来,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死了也好。
下一秒,年级主任带着人强硬地拉开了发狂的程川。
脖子上的压迫与禁锢消失,空气大口涌入胸腔,他不适应地躬起身来疯狂咳嗽。
周文峰看着被打的满身鲜血的温时因和一旁嘶吼挣扎着的程川,他开始骂:“作孽啊,这都什么事!”
一旁的老师看到这鸡飞狗跳一地狼藉的场面,强硬地驱散了围观的学生。
“散了散了!数学考试等会儿开始了,别围在这!都散开!”
学生大批大批地涌出教室。
江安瞳上完厕所回班时路过一号考场,只见乌泱泱的学生向外涌散,熙熙攘攘。
透过反着光的玻璃窗,她看见站在教室中间的人浑身通红,嘴角淌着血,皮肤惨白,白色校服被风鼓动,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身躯,苍白的像是没有温度一般。
旁边是被牵制住的程川。
少女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嘭”地一声轰然炸开。
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是跟他说了让他小心一点吗?
她随便抓了一个出来的学生:“唉唉,同学,里面发生什么了?”
那人看了眼表,神情有些焦急:“我等会儿跟你说,要考试了,没时间了。”
说完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江安瞳一个人茫然地站在走廊。
周文峰带着温时因和程川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挂彩,从前门出来时目光与江安瞳的在空中交汇。
漆黑的,幽邃的,深不见底,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如死水无波,像慢性死亡。
对视片刻,他移开了眼,与她擦肩而过,身上的茶香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血腥味。
她恍惚了一瞬,下意识想要去抓住他的手臂,转身才发现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江安瞳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预备铃响,她随波逐流地跟着一小撮人进了考场。
我要心疼死温温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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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