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因收回眼,平静地说:“就这么过来,被送到福利院,九岁被陆雨妍家领养,然后上学。”
他说得十分轻巧,几年时间轻松地一笔带过,仿佛这些陈年旧事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一般。
但是江安瞳知道那几年一定是很难熬的,他是以什么的心情去面对的,他只字不提,他在掩饰。
是痛到麻木,还是歇斯底里以后的平静。
无人知晓。
夜色如水,晚风微凉,沿海昼夜温差大。
少年发丝被吹拂,那种破碎易逝的感觉又席卷他全身,江安瞳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温时因。”
少年回头:“干什么?”
“叫叫你不行?”她撇嘴,“我就是觉得,不叫你的话,下一秒你就要被风吹散了。”
“我没那么脆弱。”
“对对对,不就是被人打了一身伤还不还手吗,一点都不脆弱。”
“……”
江安瞳揪着温时因衣摆,示意他也躺下来。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躺在夜晚的沙滩上,月色皎白,星光阑珊,海面平静无波。
气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江安瞳叫了他一声,无人应答,只剩少年熟睡的呼吸声。
江安瞳稍稍凑过去一点,在少年耳边轻轻说了句:
“晚安,温月亮。”
——
朝阳初上,点亮海平面。
温时因在睡梦中感觉脸上有冰冷的液体划过。
他睁开眼,满目金光,少女面庞近在咫尺。
她逆着海面直射而来的阳光,整张脸隐匿在阴影中,发丝泛着亮丽耀眼的光,瞳中倒映着自己那张惺忪的脸。
温时因心脏有点抑制不住地跳动,一下又一下,盖住他了耳边的其他声音。
少女眨了眨那对摄人心魄的美目,睫毛微颤,笑得无比纯良,沾满海水的手在往少年脸上轻戳,滴下来的水顺着脖颈流入衣衫,冰冷寒凉。
他听见她说:“哟,终于醒了?”
温时因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面前是金光闪闪的大海,看起来温暖又柔和,天边破晓,晨光熹微。
不似梦中那个寒冷冻骨,举目荒凉的衡渚海域。
少女走在前面:“我们在海边睡了一个晚上。”
温时因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猛地一个转身,然后站定,满头金发跟着旋转,她看着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少年思忖,然后慢慢开口:“期末考试第二天。”
江安瞳“嘁”他一声:“没趣。”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眯了眯眼:“那你。”
她歪头,微微俯身,然后悠悠道:
“说句祝我生日快乐呗。”
少女一身橙红的长裙,鲜艳又张扬,站在不远处,像是披了一身天边破晓,海风略带潮湿,吹得裙裾偏偏翻起。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号。
是夏至。
是北半球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时候。
是江安瞳生日。
温时因愣神。
是了。
她那样热烈鲜活的人合该生在夏至,迎着夏日的朝阳与裹挟着热浪的风,诞生于这个世界。
他手机响了,全部是江安瞳的消息。
目立里:【你在干嘛?】
目立里:【为什么站着不动?】
目立里:【不就让你说句生日快乐?这么难?】
目立里:【我人都没了你还在原地想什么?】
目立里:【温时因???】
目立里:【算了我不鸟你了】
目立里:【我饿死了,我去吃早饭了掰掰】
目立里:【猫猫再见.jpg】
06429:【……】
他长舒一口气,点进少女主页朋友圈。
最新更新的是是在今天六点半。
【十六岁的小江】
图片。
照片上是一张小半张脸的自拍,露出的一只眼睛勾起漂亮的弧度,剩余的画面是她身后喷薄欲出的朝阳与大片大片的金色浪花。
温时因点开照片,然后长按了保存,他准备退出,最后又折回来,在评论框输入了“生日快乐”朴实无华的四个字。
江安瞳走在前面,她点开评论区。
付奂婷:【江安瞳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付奂音:【瞳瞳宝贝十六岁生日快乐!!又去哪里玩了呀?】
付奂婷回复付奂音:【姐他今天期末考试……】
宋景安回复付奂婷:【6】
宋景安:【好的,祝我生日快乐】
江盛民:【又溜哪去了?】
……
底下清一色是祝生日快乐的。
她随便翻了翻。
视线猛然间瞥到一个躺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回复。
温月亮:【生日快乐】
她弯了弯唇,回过头去找他。
少女蹦蹦跳跳地朝温时因跑过来,看上去心情很好地窜到他身边跟他并排走,拿着旗子在他面前摇了摇。
“你早饭想吃什么?”她稍稍歪头。
“不知道。”他面无表情。
“行吧,那就由江导游来一条龙服务吧!”江安瞳满脸自信。
大街小巷里早饭飘香,充斥着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锅盖揭开,热气氤氲。
江安瞳带着温时因去了家粥粉店。
她笑着朝老板娘打了个招呼。
“老板娘早上好啊。”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绑着低马尾,腰上系着花围裙,动作利索,为人十分直爽,见了江安瞳她笑出一口白牙:“早上好!唉,我记得你是那个姓江的小姑娘吧。”
江安瞳有些惊讶:“你还记得我啊?”
她拉开椅子坐下,又朝温时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也坐。
老板娘抬起头来:“肯定记得啊,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她递过去一张菜单,“看看吃什么。”
江安瞳把菜单推给温时因,扬了扬下巴:“看看。”
他低头,要了个海鲜粥。
“一份海鲜粥,一碗鲜虾鱼板面,一盘虾饺然后还要一个糯米糕,谢谢老板娘。”
江安瞳把菜单还给老板娘,托着下巴盯着对面的人,一边等早饭上桌。
十分钟后,老板娘端着木盘子,笑呵呵地走过来:“来喽来喽。”
她把东西一盘一盘放在桌上,顺带瞥了眼旁边的温时因,问了句:“这帅哥谁啊?男朋友?”
江安瞳把海鲜粥往温时因那移了移,笑着看着老板娘:“哪能啊,我才高一,这是我同学。”
老板娘一脸吃瓜:“就你们俩来出来玩啊?”
“对啊,”少女满脸带笑,挤眉弄眼地看了看对面的人,“逃了期末考试出来的。”
老板娘摇摇头,叹了口气:“年轻就是好啊。”
温时因低头专注地喝粥,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眼,对上江安瞳那双笑眯眯的眼睛。
“看什么,吃你的。”她往嘴里塞了个虾饺,还顺带夹了一个放进他碗里,“你尝尝,很好吃的。”
少年戳开虾饺,咬了一口,外皮薄薄一层,内陷虾肉裹满了鲜美的汤汁,鲜香盈满口腔。
少年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江安瞳一脸兴奋:“对吧对吧,我就说很好吃。”
温时因吃东西很安静,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像个乖巧的小朋友。
江安瞳关掉了拍照音效,偷偷摸摸地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张,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吃饭。
温时因小口小口地喝完海鲜粥,抬起头看见少女用筷子敲了敲空碗,拿着手机自拍。
见人吃完,江安瞳把盘子里的两块糯米糕推给他:“诺,留给你的,甜的。”
少年垂眸盯着盘子里奶黄色的糕点,里面透出一点鲜红的枣子色,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鲜少有人记得他喜欢吃甜的。
或者说。
没什么人觉得他会喜欢吃甜的。
第一个关注到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
他弯了弯唇,默默吃掉了那两块糯米糕。
很甜。
但是一点都不腻。
吃完早饭,两个人走出早餐店。
太阳缓缓升起,把这条巷子照得亮堂堂的。
小街巷一排过去,家家都是忙碌的身影,大人招呼着客人,小孩儿嘻嘻哈哈地跑上跑下。
阳光照在瓦房上,照在门边打哈欠的狸花猫上,照在每个人身上,照出幸福的烟火味。
江安瞳一边走,一边伸了个绵长的懒腰。
她看了眼周围,让温时因站在这里等她一下,自己鬼鬼祟祟地溜进巷子里。
几分钟后,自行车铃铛作响,少女踩着自不知道哪里来行车,晃晃悠悠地穿过巷子,头顶的编织草帽飞上天,慢悠悠地打了个转儿,然后缓缓落在温时因手里。
江安瞳脚撑着地,停在少年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帽子重新戴在头上,她指着后座,朝他扬了扬眉:“小爷我带你。”
温时因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你在做梦。
江安瞳努努嘴,就此作罢,她又按了两下车铃,一脚踩出去,棕发在身后飘扬,黄旗子高举过头顶,声音被打碎在风里。
“芜湖,真可惜,那小爷我自己溜一圈,回来帅死你!!!”
只一秒,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时因扶额,他垂下头,莫名地笑了。
太鲜活了。
他突然有点庆幸自己选择跟着她逃出来,在海边吹晚风,躺在沙滩上睡一整晚,醒了在街边小巷子里吃碗热腾腾的早饭。
而不是困在那个逼怂的空间里,被禁锢在压抑的谈话下。
巷尾的狸花猫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脚,喵喵叫了两声,黏着他不肯走。
温时因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一人一猫蹲在路边,有种少年与猫的岁月静好。
江安瞳悠闲地踩着车溜了一圈,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少年柔软的碎发搭在额前,伸出的一截手臂修长,腕骨突出,手指轻轻地挠着狸花猫雪白的肚皮。
她的脑子告诉她现在应该拿出手机拍照。
于是又是咔嚓一张。
一只白皙的脚踝停在温时因面前,垂下的橙色裙边缀着花边,他抬头,看见少女艳丽的眉眼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光。
他站起身来,瞥见自行车花篮多了一束花。
江安瞳从里面抽出一枝鲜艳的花拿在手里摇了摇。
“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在卖花,然后我就全买了,”她说,“就当是给车主人的租费吧。”
她把车子推进巷子里,还了车。
他们回到附近的商场,拦了辆车,江安瞳报了个地址,一路坐到钟缇江都。
江安瞳姨父在钟缇江都有一套中式合院空着没人住,倒是给她钻了空子。
前院中心开了个圆形的荷花池,四周种满兰花,墙面雕镂,大门拱形。
有人按时会来打理,进了门有侍者帮忙把一袋药递了过来,是之前在亭州开的。
她接过药丢给温时因,嘱咐他按照医生的话按时给手臂上的伤上药,什么时候吃胃药,然后转头扑进沙发里,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随便找了部鬼片看。
温时因坐在一旁自己默默地上药。
空调开的很低,江安瞳缩在毯子里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他收拾完东西问了句:“什么时候回去?”
毯子里的人探出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幽幽道:“这里住一晚,然后明儿早上回去领罚。”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晚上江安瞳让人给了温时因一套新衣服,白短袖,黑色运动裤,他知道让他穿成这幅度假的样子回学校他肯定不愿意。
热烈的人生在一个热烈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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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