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赛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赵凡宇急急忙忙地上去送水递纸。
江安瞳坐在椅子上擦汗,餍足地眯了眯眼。
温时因坐在对面摆弄名单,广播室里开始播报下一轮女子八百米检录名单,裁判开始清场。
江安瞳站起来手指扣了扣温时因的桌面,笑得灿烂:“怎么样,小爷我帅不帅。”
回答的是赵凡宇。
“帅啊!!!没见过这么帅的!!!”
江安瞳鄙夷不屑地看了看他,似乎对他廉价贫瘠的夸奖感到一言难尽。
赵凡宇粗嘎的嗓门掩盖住了温时因低垂着的头下传来的轻笑声。
帅。
他在心里默答。
江安瞳灌了口水,从草坪横穿到操场另一边时,正面碰上了刚刚趁着欢呼声落荒而逃的秦韵。
她面红耳赤,脸色绯红难褪,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因为羞赧难堪。
江安瞳从她身边经过时睨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杀机道:
“别碰瓷你爹。”
秦韵忍不住颤栗了一下,面上血色尽失。
江安瞳“嗤”了一声:“就这也敢来挑衅我啊妹妹,别太不知好歹哦。”
然后扬长而去。
虽然不知道谁年纪更大一点。
但是江安瞳每次叫人妹妹就有一种“别管我老子就是最大的在我面前的都是妹妹”的感觉。
姐姐气质浑然天成。
傍晚,霞光满天。今天的比赛项目结束,算是告一段落。
江安瞳狠狠地赢了一把,离上次这样豁出去玩命似的疯跑还是在她七岁那年因为打架不小心把人男生裤子扒了结果对面哭着吵着要她负责,她当时蹿地比兔子还快,生怕慢一秒自己终身大事就要交代在此了。
尽管她现在腰酸背痛腿抽筋,痉挛颤栗肌无力,但是白嫖了赵凡宇这么个丫鬟端茶送水伺候她一下午好像还不错。
晚上没有排课,基本上全校除了苦逼高三还在与世隔绝的最高层教室里奋笔疾书,剩下的都在看电影。
除了高一八班。
江安瞳看着希沃白板上几只欢乐跳跃着的粉红吹风机,嘴角抽搐了一下。
最后一排的几个纨绔小哥把薯片嚼得嘎吱嘎吱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就你妈离谱。
江安瞳觉得自己势必要离这群傻叉远一点,同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指不定哪她就能和江梦涵看同一个少儿频道还一起拍掌傻乐。
细思极恐。
走廊静悄悄的。
江安瞳慢悠悠地下了楼,走到校门口,对着保安室的保安一顿花言巧语最后被放出了校门。
十四中外面一排小吃店,她点了份虾饺囫囵吃完,顺便带了份蛋黄酥。
沿途路过奶茶店,她随便点了杯果茶。
店员笑眯眯地告诉她:“今天第二杯半价。”
江安瞳眨了眨眼,又要了杯全糖的芋泥奶茶。
江梦涵那小屁孩就爱喝这甜到发腻的奶茶。
她一边啜着奶茶一边走回学校。
离放学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经过楼梯间,窗边幽幽地站了个人影。
温时因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晚风吹拂着他柔软的发丝,整个人单薄得仿佛会被风吹散。
江安瞳心下一惊,上去拽着那人的校服外套,硬是把人拽了出来,他没站稳向后一个趔趄,撞在旁边地墙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温时因视线冷冷地扫着对面的人。
“喂,不就被人表白拒绝以后被人打了吗,不至于寻死啊。”
江安瞳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温时因蹙眉,喉结滚了滚,嗓音有点不耐烦:“我没想跳楼。”
……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江安瞳尴尬地咳嗽了两下,她看了眼他身上的伤,摸了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那什么,你伤好点没。”
温时因看了眼这大小姐拙劣的演技,没什么温度地说:“确实好点了,如果没有你刚才那一下的话。”
没完了是吧?
要不我跳下去?
她咬了咬后槽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的勉强:“那这些给你赔罪吧。”
温时因垂眸看了两秒她手里的奶茶和蛋黄酥,然后默默伸手接过袋子。
我就说两句客气话你他妈还真要?
脸呢?
她死死攥着袋子不撒手,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温时因。
少年挑眉:“不是要给我赔罪?还不松手?你就这点诚意?”
江安瞳呆呆地松开手。
温时因懒得拆穿她那点心思,他笑了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那我接受一下你的诚意。”
江安瞳:“?”
还他妈得寸进尺。
她眯了眯眼,气愤地猛吸一口手中的果茶,咬牙切齿地看着温时因,她就不信那甜不拉几的东西他能喝得下去。
下一秒,他用吸管戳开奶茶,慢慢地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吞下去。
波澜不惊。
江安瞳诧异地打量了一下他:“你不觉得腻得慌?”
温时因在拆蛋黄酥的盒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还好。”
他咬了口蛋黄酥。
“你竟然喜欢吃甜的。”江安瞳努努嘴。
温时因没接话,算是默认。他又吸了一口奶茶,然后继续咬蛋黄酥。
江安瞳跟着咬了咬吸管,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的人吃东西。
温时因吃东西慢条斯理的,三口蛋黄酥一口奶茶,十分富有规律。
并且看起来吃得很香。
这是真的饿了啊。
她没忍住,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
温时因抬起头皱了皱眉,他下意识用手挡:“你在干嘛?”
江安瞳收回手机欣赏了一下,低着头回:“拍照啊。”
“我觉得你这个吃东西的样子有点似曾相识,”她打开微信,翻出一个视频然后点开,举到温时因面前,“你看看。”
视频里是江月亮在低头吃猫粮,吃两口,喝口旁边的水,大概吃了十分钟,整个视频安静且渗透着优雅。
神情动作和温时因如出一辙。
温时因眯了眯眼。
江安瞳看着视频莫名笑起来,秾丽的脸上沾染几分少有的温和:“是不是很像,”她朝温时因扬了扬下巴,声音勾着调子,带着点缱绻柔和。
“温月亮。”
温月亮。
温时因在心里默默咬了两下这三个字。
他很浅地勾了一下唇,然后默答。
嗯。
江安瞳退出微信时,瞥见了角落地的那个炸毛兔头像和那一串数字。
她顿了一下。
06429
话说,今天是几号来着?
她抬眼看着温时因,他正把最后一口蛋黄酥塞进嘴里,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温时因,你今天生日吗?”江安瞳疑惑地问他,还没等对面回答,她又自顾自嘟哝,“不对啊,你也不是06年生的啊。”
温时因舔了舔嘴唇:“今天不是我生日。”
江安瞳点点头:“哦。”
两人顿时没了声响,楼梯间安静下来。
温时因侧头看了眼即将被黑夜吞没的晚霞,远方有几颗星子在忽闪忽烁。
华灯初上,装点出一片繁华的亭州城。
头顶飞机划过天际,尾后拖出笔直狭长的白色痕迹,声音震耳欲聋。
他抬头盯着那架飞机,眼睛里微光闪动,直到它伴随着逐渐微弱的声音穿过远方厚重绚丽的积云层。
他垂下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再繁华盛大也没有他的归处了。
零六年四月二十九号傍晚六点四十二分三十九秒,南航一架编号为B-9633的飞机,在万米高空如同脆弱的飞鸟一般以每秒165米的速度向下俯冲。
一种无力回天的可怖速度。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幕,飞机火花四射,火光刺眼,滚滚浊烟从机身向外弥漫,牵带着云霞一同坠入海底。
短短五分钟,海平面上被惊起滚滚波涛,浪水汹涌犹如一场盛大又哀恸的海啸。
片刻过后,万籁俱寂,世间万物仿佛都在缄默,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平静的海水被映照成黯淡的黑色。
鸥鸟长鸣,划破沉寂。
像悠长的哀嚎,像无尽的哭噎。
全机一百三十八人,无人生还,尸骨无存。
夜色浓稠,一夜无月,不见破晓。
从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归途。
再也没有。
温时因收回眼,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安瞳。
江安瞳也收回神,面色有些呆滞。
她感受到了温时因身上某种特殊的情绪。
从他凝望天空的眼睛里。
但是她没有读心术,探不进他内心的想法。
但是她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今天应该对他挺重要的。
“走了。”温时因拉上校服拉链,手里拿着空杯,转身上楼。
江安瞳眨了眨眼,也跟着上楼走回班。
运动会提早放学,校门外一片返祖现场。
陆雨妍跟在温时因旁边有些焦急:“温时因我今天怎么一天都没找到你?你去哪了?”她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皱着眉头,“还有你身上这些伤是哪里来的?”
温时因一个一个回答:“竞赛完下午被拉去统计八百米成绩,忙了一阵子,伤是竞赛时不小心磕到的。”
陆雨妍再次皱眉:“你骗我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理由。”
温时因避重就轻道:“上过药了。”
陆雨妍咬了咬嘴唇,眼眶红了一圈:“你就什么都不告诉我是吧?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家当作你自己家啊?我在担心你。”
他默然。
当作自己家吗。
没有。
从他九岁被领养进陆家那一刻,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融入这个家。
何芸没有了生育能力,她执念着想要一个男孩。
陆成华为了满足妻子答应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
他只是幸运地被看中了。
如果不是他,也可以是福利院里任何一个孩子。
对于陆成华来说,他对待温时因不像一个父亲,像邻居的叔叔,从不责骂他,对于他的错误也不甚在意,一笑而过,态度仿佛把他当作陆雨妍的玩伴亦或是家教老师。
陆雨妍一开始很厌恶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她欺负他,就像福利院里其他孩子一样,直到初中,她开始对于这个领养的哥哥产生了情感,不是亲情,是爱情。
但是她很单纯,她觉得只要温时因也喜欢她,他们就能在一起长长久久幸福美满。亲生女儿和一个领养的孤儿在一起,抛开他父母的决定,他自己都不会同意。
这样的爱情从不被世俗祝福。
何芸的执念,陆成华的态度,和陆雨妍不属于亲情层面的感情,这三者只不过是廉价又短暂的情感寄存,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所以他实在没有办法去融入这个家。
或许换句话说。
从飞机坠毁那一刻,温时因就再也不属于任何一家的人。
他没有家。
所以他一直把自己摆放在一定距离的地方,他就像陆家一个长期的租客,平时寒暄几句,不夹带什么真情实意,合约到期了就全身而退,拎包走人。
他很感谢他们一家,感谢他们收留他,感谢他们给了他一个去处,能让他有平稳的基本生活与安心学习的环境。
但也仅仅只是感谢。
他没有奢求过什么,他会一直保持着这样恭敬的相处方式,不退缩,不逾矩。直到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可以不靠陆成华一家的物质帮助后,他会还清这几年的账,至此再无瓜葛。
他承认他是个自私的人,但这也是他所能做的最多了。
他离开内心不会有太大波澜,他觉得陆家也不会有。
一路无话。
两人都陷入了独自的焦灼中。
抱抱小温月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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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