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玉与萧任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阿落看见萧任抬眼看她,她知道这一眼是因为“薛三小姐”这几个字,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简单。
“身边还有什么人?”新玉问道,
“没了,就她一个”
“死士没有出楼的说法,但她是杨华的人不归我管,她已经服了哑药,说的什么做的什么全然无用,便放她走吧。”新玉吩咐道。
“是。”阿落了然,接着退了出去。
萧任倒了杯酒,略有玩味地在指尖转了转,“杨华什么时候会放过任务失败的死士了。”
杨华是年轻时犯了罪才成的太监,遭人非议,被人羞辱,心中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后来他靠着卖主求荣在前朝永宁长公主那儿博得好感,一路坐上了西厂都督的位置,大权在握,他就建了这家青楼,专门饲养美人杀手,或从前来寻欢觅乐的朝臣上套消息,或利用床榻之欢谋杀对家,当然,这是新玉夺位后才知道的,旁人只道这是一间普通的酒楼。
新玉答道:“谁知道呢,喜欢她吧。”
萧任一口茶刚下喉,显些呛着,向新玉投去疑惑的表情。
新玉感觉受到了冒犯,回盯过去:“怎么了,太监不能喜欢别人。”
萧任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
萧任想了想说:“爱情真伟大……”
新玉有些莫名其妙,听不出他这是反话还是正话,但他方才还在说为了一个女人俯首招供的独孤逆仁是个蠢货,所以眼下这句话大概率是反话。
萧任走去了窗边,窗半开,由木架支着,从上看下去,刚好能看到后院,后院挂着几根晾衣绳,上面密密麻麻地挂着各色女人的纱裙,像五彩的雾随风而荡,尽头处是一位老妇人,其实她不算老,只是穿得朴素,面容憔悴,给人一种上了年纪的错觉,她蹲在木桶旁,周身收拾得整齐,头发也规矩地盘着,袖子挽到手肘上,卖力地搓洗衣服。
突然,他的目光中闯进一个人,那人着浅紫襦裙,裙摆处是攀沿而上的深色紫藤花,一直延伸到腿边,腰间带的还是初见时的洁白玉佩,她走到妇人身边,缓缓蹲下来,伸手去打断她手上的动作。
“她叫什么名字。”温柔如水的声音从萧任的身后传来。
下意识地,萧任说:“薛颜。”
新玉走上前去,在萧任眼前打开天青折扇,晃了晃,看到楚颜,才明白怎么回事,眼里噙满了笑意,道“谁问她了,我问你送我的这把扇子。”
这扇子是号称天下第一珍宝阁胧月阁的密宝,胧月阁摆出个规矩,能杀到阁楼最高层的人得此珍宝,萧任手底下一个千户去荣国办事时偶然听说,便打到了最高层,得了这把扇子,知道萧任爱收集扇子,便拿来送给他了。
萧任“哦”了一声,没事人一般道:“寒玉。”
新玉走过来,沿着萧任的目光看过去, 道:“这三小姐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萧任抬眼,那是“快说”的意思。
“都说三小姐生了一脸的恶疮,三岁就被放到乡下去养了。”新玉单手撑在窗沿,扇子合上抵在下巴上,向楚颜看去,眼神像游走在一副画上,懒懒道:“可你看她,明明美得不可方物。”
柔风轻拂,带起她的乌发,她双眼满是怜爱与心疼地举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萧任也不明白自己会什么会想到西域一种纯白品种的狐狸。
隐藏在魅惑容貌下的是极致的狡猾,好像能骗得你渣都不剩。
“怎么,锦衣卫的消息什么时候还没有西厂快了?”新玉调侃道。
“我忙死了,”虽然答的是新玉的话,可他眼神还是向着外面的,“哪有是时间听这些无用的事情。”
他转了话头:“慕容心仪手里那块长命锁就是她送来的,说是偶然所得。”
新玉笑了:“你信吗?”
萧任摇摇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说到这个,”新玉退回了茶桌,拉开折扇仔细打量,问:“今年游园会还不接牌子?那群小姐喜欢你喜欢得紧呢,连院里几个娇美男娘都来问我‘萧大人几时来都不点女人……”
他不仅说还学着那柔媚的声音,学到一半,萧任自窗边转身,皮笑肉不笑,取出腰间短刀,剑才出鞘三分,新玉声音就正常了:“‘莫不是个断袖’。”
萧任落座于他的左边,续了杯茶:“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好说歹说也要给我和楚家定亲吗?”
新玉兴致高涨:“说说。”
“就是怕我这青天白日索命鬼没人要啊……”温润茶水入喉,他的声音舒缓而慵懒:“那些候府老爷巴不得我这个锦衣卫头头离他们远一点呢……”
半是玩笑,半是真话,藏污纳垢的京城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锦衣卫是一把刀,一把喝人血的刀。谁愿意让最凶的那把刀进门当女婿呢。
每每到了游园会,各家大人再三叮嘱只差跑到会上说:“别选萧任,别选萧任,我们惹不起。”
为了让老头老妇们睡得好些吃得香些,他干脆识相点,谁的牌子也不接。
“好了,”萧任收了玩笑的语气,“聊正事吧。”
事件的经过萧任已经同他说了,薛非同不能死,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做。
萧任面色变得深沉,恍然想起那年肃杀的秋,逼得他父母隐居的楚门之变,恨恨道:“搞死楚云飞的联名奏折可是薛非同一手交上去的,那些无名小卒不会是五珠会安插在朝廷中的眼,可如今,他们竟然连薛非同都要杀,他们在朝中的那双眼睛是谁就很难说了。”
新玉接话道:“灵月公主出宫有谁知道?”
萧任:“少之又少,连我都是当天早上才知道。”
“那真是奇了怪了,”新玉一日未食,此时正饿,又恰好桌上有他爱吃的叫花鸡,便边吃边聊,“他们如何提前在旁边酒楼上布置埋伏,要不是那一带的锦衣卫机灵,提早解决了他们,灵月公主怕是不能原原本本地回到皇宫。”
萧任猜测道:“与皇帝很近的人,近到睡榻之侧?”
新玉的筷子倏地停在半空,向萧任看过去。
“内阁次辅的妹妹是不是在宫中当慧妃?”
新玉知道他在想什么,收回手继续吃道:“是,皇帝专宠,确实有很大的嫌疑,找机会我试试她。”
“吏部侍郎甄思术还记得吧”萧任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和一张讼状:“李让坤那条线该收了”
萧任顺手递过去,新雨接过来一看,讼状白底红字,字字泣血,看着,就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怎样一个郁愤难平的人在案前悲壮地写下,大抵内容是控告吏部尚书贪墨渎职,贪天之功,自永和九年开始,李让坤贪得每一笔账,抢的每一次功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册。
新雨赞同地点点头:“朝廷的贪污已经构成一条井然有序的长线,李让坤手底下一定养着些大鱼。”
萧任:“我明白,不管是恐吓还是威胁,我先让甄思术放些消息出去。”
萧任将茶一饮而尽,起身道别,临走,新玉打趣道:“你要是实在娶不到媳妇,我手底下那些干净的姑娘你挑一个,你这张脸也招他们喜欢。”
“得了吧,”萧任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本将军……”
萧任眸子暗了三分,连带新玉也脸色微变。
被茶水润过的喉头不算干涩,只是有些微微发苦:“本官志在四方,不好女色……”
想到什么般,立马补充道:“告诉那群娇滴滴的小男娘,本官更不好男色!”
本来还有些为他神伤的新玉被这句逗笑了,“好好好,我跟他们说。”
“不过你熏了一身胭脂香从满春院走出去,论谁也觉得你好这口啊。”
“管他呢,把话带到了就好,“拍了拍新玉的肩,他道:“走了”随后迈着大步子出了房门。
楚颜钱给的爽快,阿落人放的也爽快,一是觉得各位主子们与她有些关系,二是不敢得罪阁老。人流如织,载着楚颜和陈文昔的马车缓缓驶向阁老府。
楚颜一路上说了不少话,说着这些年的境遇,她不了解薛颜的生平,只潦草带过,过两日得了闲,她要去乡中找那个叫阿苏的姑娘,到那时,才能与薛颜她母亲细说。
楚颜装作不知道她是杀手的事,也不问她与薛非同的事,只说自己将来和她过什么样的好日子。
那些隔世经年见不得光的往事,在今后的幸福中,她或许会偶然谈起,那时再知道也不迟。
马车停靠在薛府正门,俩人下了车,便见二小姐领着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地站在正门边,双手抱胸,明明年纪不大,却摆出一副八十岁老婆婆骂街的架势。
楚颜偏着头,苦笑片刻,扶着“母亲”看也没看她,就往偏门进入了。
“唉!唉!唉”薛婷潮放下架着的手去招楚颜,厉声道:“你没长眼睛?”
同在一个屋檐下,楚颜不想和她面上不好看,转身过来恭敬地回她:“就是因为长了眼睛才避开了二姐,二姐堵着正门,不就是让我们从偏门进吗?”
楚颜故意做出这种恭敬的样子,语气中又是针锋相对,薛婷潮气的眼睛都变细了,走上前去,抬手就要打,说着:“见了为何不……”
“见过二姐。”在她手落之前,楚颜给她行了个万福礼,堪堪躲过她的巴掌。
薛婷潮太过用力又扑了个空,往前面踉跄几步,她近身丫头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楚颜不急不忙地起了身,往身后挽着薛颜母亲的手把她拉到身侧,道:我见过二姐了,二姐也来拜见拜见薛府的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