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仰春 第8章 薛颜生母

萧任眉宇舒展，浑身的戾气散去一半，像个收了獠牙的狼王，“公道自在人心，若有能力而不救受冤之人，在下会良心不安。”

楚颜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东西。

萧任走去了她那边，眼神里多了几分和煦与玩味，话是对楚颜和薛非同一起说的：“若三小姐晚来一步，这事就麻烦了。

薛非同连连称是，慕容心仪悲怆的神情里透出一丝敌意。

楚颜不可查地“啊”了一声，满目惊喜，“竟真能有幸帮到大人。”

萧任嘴角钩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不仅是帮到了，还是一个大忙，改日本官一定登门道谢。”

楚颜给了他一个含蓄的笑：“登门就不必了，让京中人知道我未得主母允许，便私入了她的房门，恐怕对我多有腹诽。”

“大人不妨记住今日之情，日后再还。”

萧任点了头，将他们一行人送出诏狱。

既然独孤逆仁已经画押，此事大致情况便已经定了，东厂再会编也要等过两日才敢出结果，届时独孤逆仁的认罪状已经呈给圣上了，不会再有大转折。

上官云珠在长公主生辰宴上引火自燃是抱了死志，不像独孤逆仁说的那样等着别人来救，一个组织竟能让□□为了教会义无反顾地去死，可见那神秘的组织还伴有洗脑的手段，令教徒对他们忠心不二，独孤逆仁入会晚，虽未到万死而不辞的程度，却已经对组织的承诺深信不疑了。

没人知道他们的规模有多大，手已经伸了多远，但敢命人刺杀大昭和亲公主意欲发动两国战争，也敢公然搅乱长公主生日宴，嫁祸薛非同，把皇帝与长公主推到针尖上的组织，遥遥看去，他们的目光只能落在千级玉阶之上，高高在上冰冷刺骨的王座。

犯人去了西厂，果然如萧任所说，活不过两日，死在了被押解进牢房的当天晚上。

长公主自认棋差一步，为了做表面功夫，给了东厂督工三十大板。

而那些被利用的舞女因为吸食了太多的毒粉，大多数已经毒发身亡了，大臣们离得远，吸食的量还远远不到中毒的地步，只是有些身子骨弱的生了场病，抓些药吃了没多大事。

薛府这边，寻常人家的妇人情夫一事暴露本应得一纸休书，但慕容心仪是荣国的公主，薛非同不想休了她，也不能休了她，只是卸了她的职位由二夫人接任，将她禁足在养心堂终日诵经。

楚颜关键时刻送去了长命锁，虽不能说是救了薛非同一命，却也实属雪中送碳之恩，为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薛非同对她本就觉得亏欠，如今又添感激，在家中对她便倍加照顾，不仅将她的房间移去了更大的院子，还为她添置了不少御寒的衣物和和生活用具，但这都不是楚颜想要的。

她要见薛颜的生母。

傍晚时分，她见薛非同在池边小亭对月独酌，正是个打听事情的好时候。

她扯了扯嘴角，找到一个最适合的笑，走了过去，行礼道：“父亲为何事烦扰，竟连连叹气。”

薛非同见了她，展颜道：“颜儿，坐。”

楚颜落座。

“倒不是烦扰，只是今日月圆，想到些往事。”

“旧日去罢便如流水逝，改变不了，又何必念想呢。”楚颜温柔地说着。

见薛非同的酒杯空了，她拿起酒瓶为他续上，随后便也举头望着月，月如明珠，如玉盘，在灿烂繁星中那样孤独，今日似乎确实是个适合伤春悲秋的日子。

“道理我们都懂，可谁又能真的做到呢？”薛非同看着杯盏中的酒，上面曦光动摇，他顿了顿，随后一饮而尽。

“当时，我还是只是京城的县令，大昭大旱，荣国受过我们的恩，愿意为我们借粮万旦，当时朝中无人啊，皇上听说我武功了得，就派我去押运粮草，到了荣国，君王同几个肱骨大臣亲自接见了我们。当时慕容心仪就在城门上看着，城门那么高，她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出了神，一不小心踩空了，跌下来，我见一人往下跌，就跑去接，腾飞在空中把她抱了下来，那一瞬间我们都对彼此生了情。”

说到这尔，他停了停，举头饮月，月光照在他的眸子里，让人分不清他眼睛里的水光是月光还是泪。

“后来，荣国出现内乱，我们被迫耽搁了几日，国君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就把她交给我们，几日相处下来，我们的感情更深，以至于后来我要离开荣国，她就向他父王说要随我去大昭，他父王大怒，瞧不上我这个小小的县令，也不放心她女儿离开故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可她说这辈子就非我不嫁了，我感动得恨不能当时就娶了她，后来她父亲好不容易同意了，我们就一同回了大昭成婚。押运粮草一事有功，我因此升了官，从此之后便一路青云直上。后来当朝皇帝为了制衡我与周家的关系，强行命我取了如今的二夫人，她也由此性格大变，泼辣狠毒，我自觉心中有愧，不多言语，是我对不住你啊，颜儿，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楚颜从不会为他人的故事动容，听了这一大通，她只是疑惑为何他所述的这些往事中都没有薛颜母亲的痕迹。

楚颜试探着问：“父亲，我母亲呢……”

薛非同似乎很不愿提起薛颜的母亲，每每聊到都会换一副难为情的神情，不禁让楚颜好奇，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委。

“她在满春院。”

她是青楼女子，满春院是西厂的产业，而西厂与内阁向来不对付，直到新玉夺权当上了西厂提督后这矛盾才得以缓解，一个西厂的女人上了内阁首辅的床，可想而知会是因为什么。

“你去满春院找她吧，她还在那里。”

“很多话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颜儿，爹对不住你了。”

说完他便起了身离开了这里。

楚颜想过薛颜的母亲一定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却没想到她竟是青楼杀手，也难怪他薛非同难以启齿。

之前楚颜看大夫人情夫暴露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还觉得他虚伪，毕竟若真的对慕容心仪有那么深的情谊，又怎会再纳两房妻子。

今日他一席话就像一阵微风拂过楚颜滔天的恨意，但微风就是微风，波澜不惊。

楚颜觉得，有些人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谎言，他们的的语言，动作，神态无时无刻不把这种谎言具体表现出来，笑可以是违心的，说的话可以是编造的，就连情到深处露出的真实面目也可以是提前设计好的，她不认为自己有百分百识别这种谎言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有饱尝着仇恨的胆汁坚持她所认为正确的，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往下走。

乌云蹑足而来，遮住了圆月，也冲淡了她所有的兴致，便也回房睡了。

翌日清晨，楚颜简单洗漱，揣上两个钱袋子就打算出门。

到了门口一看，好家伙，红彤彤一些大箱子，一些短打扮的人围堵在门口，不知道的以为谁来提亲，再看来人，长公主那个呆头呆脑的侄儿，穿的金丝绸缎长袍宽袖，脖子上戴着大金锁，腰间是琢制精细的白色金字玉佩，手上也是金光闪耀，这要是走在街上，就是对着贼喊：“兄弟，我有钱，来偷我。”

不知他想干嘛，但总之与自己无关，楚颜走过去欲出门。

不过她怎么觉得这个傻子的眼睛一直跟着自己？

楚颜走过去，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别是我，阿弥陀佛别是我……

“薛小姐！”李原在好洪亮的一嗓子，任楚颜想装没听见都没办法。

她悻悻转头，苦笑，“公子何事？”

“长公主筹谢你宴会相救之恩，着我给你送赏赐来了。”

平日里长公主与她说话时，只要提到李小公子就唉声叹气，说此子顽劣，毫无慧根，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建树，长公主怎么会放着通达事理，手脚利索的欢儿丫头不使唤，倒来使唤他这一个浪荡公子，想来是他没事找事了。

“ 薛颜在此谢过长公主了，”楚颜强颜欢笑道，“只是今日我有事情要忙，就不留客了，还请公子自便。”

说完，楚颜转身要走。

李原在赶紧出言阻拦：“不急于这一时嘛！”

楚颜心中计算，此人无用，丟下一个“急”字就跑了，徒留李原在原地翘首。

她不认识京中的路，废了好些功夫，才找到满春院。

好巧不巧，偶遇当朝指挥使青天白日地在这等地方逍遥，楚颜眼见他下了马车，眼见他慢悠悠走进了青楼。

今日休沐，他脱了锦衣穿一身黑红袍，衣服边缘处用金丝绣出云纹，乌黑如瀑的发丝垂落在腰间，发上缠绕着的秀气红珠自左耳后露出搭在肩上，手持一把天青折扇，一副祸国妖臣的样子。

李原在他们是靠着祖上的势力得以逍遥快活，而萧任不一样，他有官职傍身，自己就是京畿权臣，有钱有权，血气方刚，来这种地方不奇怪。

楚颜跟进去，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方一进门，便见老鸨轻车熟路地领着他往楼上去，全程一句话都没有。

这得是来了多少次……

老鸨陪了他上去，楚颜等待了片刻才等到她下来，那老鸨见来人是女的，年纪轻轻，形貌昳丽，穿的又富贵，怕是哪家的女儿夫人来找人，砸她生意的，便警惕地问：“来找人？”

楚颜点点头，说：“我找范文昔。”

“她？”那老鸨面色如常，异常警惕的眼神暴露了她的紧张，“你是谁，找她干嘛？”

楚颜是真的平静，“首辅三女，我来接她回家。”

老鸨迟疑了片刻，方才道：“稍等。”

楚颜微笑着说好。

接着那老鸨徐徐上了楼，边走还不忘打量着楚颜，心道：“这就是薛家接回来的三小姐，与世人传闻的倒不一样，这等容貌就是后宫三千也挑不出几个来。”

走过几个房间，她在最上等的右厢房站定，左右手举起来，敲了一段诡谲的暗号，就听见屋子里面温柔如水的声音传来。

“进来。”

她推门而入，在坐是指挥使萧任和西厂都督新玉，萧任脸上明显挂着被打断谈话的不爽，新玉面容生得宁和，是让人雌雄莫辨的美，生气也不大看得出来，与萧任的距离感和攻击性相比，新玉就像狐狸身边的一只兔子，又像是一块刚洗出来的玉，洁白，纯真，柔和。

他面上没有透出缊色，但跟了他这么多年，阿落知道他会和萧任相约在这，一定是在聊大事，此刻被打扰，心中肯定会有不爽，于是她快速禀告道：“外面有人来赎范文昔。”

“范文昔，”新玉向不明所以的萧任解释道：“当年杨华的手下，被派去刺杀薛非同，谁知道，爱上了，还有了一个孩子，就是薛府三小姐，近日替长公主捉了个贼，得了长公主喜爱，才被薛非同接了回来。”

随后便转头问道：“来人是谁？”

“薛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