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长公主的眼线都安插在哪儿,刻意避开他们需要花费些时间,而她恰好需要这些时间让诏狱里那些人先急一急。只有这样,自己送去的线索才能是雪中送炭,珍贵无比。
诏狱内仍然是阴暗如旧,萧任站立在那儿,凝神思索着什么。
薛非同问萧任,“眼下该如何做,可有签字画押?”
萧任摇摇头。
门外有人来报,长公主的人来了。
历青手拿长公主亲书的折子道:“锦衣卫办事不利,久审而不得其果,现令犯人转至东厂。”
萧任隔着帕子领了折子,待传话丫头走后,将折子随意往身后一扔,高惊眼疾手快,一伸手接住了。
“长公主这是……”薛非同自觉猜测得不太对,又觉得有些可能,故小心地问,
“觉察到了什么?”
“很有可能,”萧任道:“不过,阁老自己也明白,长公主她不会轻易动你,此番将独孤逆仁转至东厂,不过是抢个人情,瞬便找个空子打压我罢了。”
薛非同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所以大人是放人还是不放人呢?”
萧任把问题甩给他,试探道:“薛大人觉得我该放……”
“还是不放?”
薛非同认真思考片刻,道:“放,就等于指挥使你默认了自己办事不利,不放,就有违长公主的旨意,这其中的取舍还需大人自己做决定。”
萧任看着他,他也同样迎着目光,气氛突然变得紧张,两人都没再说话,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半响,萧任幽幽开口:“薛大人想的周到。”
“办事不利这四个字我萧任可担不起。”
刑房内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有一人急冲冲地跑来,报,:“大人,有人求见,说是薛家人,让我把这个给你看。”
僵局被打破,两人都看过去,萧任接过来看,是一把长命锁,样式与独孤拟的那个一模一样,上面写的是“仁”。
他神色微变,立即说道:“传。”
楚颜走进诏狱,路遇慕容心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慕容心仪也直接瞪了回去。
进了刑房,她不偏不倚地朝着萧任走去。
行礼道:“薛颜见过指挥使大人。”
萧任见是她,颇有些惊讶,抬手让她起身。
“此物你从何处寻得?”萧任问她。
跳过那些敏感的细节,楚颜随便编两句:“大夫人房中。”
薛非同神色突变。
“我去寻大夫人意欲借阅一本书,不料她不在房中,那书放得明显,我便去看了看是否是我想看的那一本,翻开来,就见了这个长命锁。”
“我见海捕文书上刺杀灵月公主的贼人名字中有一个仁,我便送来给大人,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独孤逆仁抬眼睨她,笃定道:“你不是薛颜。”
两双目光倏地盯过来,仿佛要把她看穿。
楚颜处变不惊,平静地转向独孤逆仁:“这种拙劣的谎言不会为你脱罪。”
楚颜从未见过孤独逆仁手里那块长命锁,要说故意伪造嫁祸大夫人不太可能,如果她真是假冒的薛家三小姐,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趟这趟浑水,况且谁会相信一个重犯所说的话,所以在外人看来,显然楚颜更清白。
但独孤逆仁翻入柴房后掀开了薛三小姐的帷帽,那的的确确是一张恶疮流脓,丑陋不堪的脸。
再看看面前这张艳丽非常的脸,他忽地笑了。
又垂下了头,只要查到了慕容心仪那儿,他一定会认罪伏法,他专门过去取过那枚长锁,就是要排除慕容心仪的一切嫌疑,可她还是坚持把长命锁留在身边,说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没想到,再见这长命锁,它已经清清楚楚地到了萧任手中,他也没再和楚颜争辩什么了,只没所谓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颜道依旧冷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随后突然转向薛非同:“爹爹大可去查,若有一样能证明女儿是假冒的,我可自行了断。”
楚颜将“自行了断”这几个字咬得重,萧任和薛非同的瞳孔都微微震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楚颜神情坚毅,对萧任说道:“大人何不比对一番,看看是不是一对。”
萧任闻言没再看她,拿起两个长命锁。
仔细看来,两个长命锁分明一模一样。
“把薛家大夫人带来。”
昏暗的诏狱内,多的是陈年的血迹和犯人的哀嚎,一行人表情凝肃,快步行走,被压在中间的慕容心仪被这场面下破了胆子,整个人变得颓废至极,全然没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样子。
来了刑房,看到薛非同手上那两个长命锁她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不去看椅子上那个面目全非的人,立马扑到薛非同脚下,又哭又喊道:“老爷,都怪我啊,都是我的错,这个人……”
她指着椅子上的人,两行热泪马上就流了出来。
“是受了我的蛊惑,都是我的错。”
薛非同拿着长命锁的两只手深深握成拳,仰头长叹一声,任凭长命锁嵌入自己的血肉,血顺着掌纹往下滴,溅到慕容心仪的素色襦裙上,艳丽得刺眼。
冷冷道:“郎有情呐妾有意……”
“你我二人,十八结发为夫妻,拜天地,拜父母……没想到没想到……”说着说着,他苦笑起来,“竟是这般荒凉的真相。”
楚颜惊喜地发现,独孤逆仁竟然哭了。
果然,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酥了人的骨头,让人不知缘由地多个软肋。
“独孤逆仁”,萧任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不急不缓道,“你不认,我不能强行将罪扣在你头上”萧任骨节分明的手游走在冰冷瘆人的刑具上。
“可是她认了,那行刺的事就是她一人指使。”
“我想想,该如何审她,”他找出一把刀。和独孤逆仁眼球上插着的是一样的。
楚颜初一进门第二眼便看到萧任身后的独孤逆仁,身上大大小小五六处血洞,一只眼球插着刀,刀身只没入一半,脸上汩汩流着血。
心想这世人传的果真不错,萧任就是个活阎王,她祈祷以后别以那种形势与他在诏狱里相见。
“大人,大人,别审我,我全都招,都是我做的,要画押……画押……拿纸笔,我画押!”慕容心仪已经哭的不成样子,口齿不清,衣衫不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找萧任。
萧任退到楚颜身边,叫人进来架住上官心仪,将刀递给了进来的下属,吩咐他们行刑。
“我说”独孤逆仁几乎用气声说出,他已经泪流满面,布满粗汗的脸扭曲成难过至极的样子,“你放了她。”
犯人招供,楚颜回避。
“我自那次立功后,再无出彩之处,久而久之就受到了皇帝的冷落,当时的我心灰意冷,终日抑郁……直到有一个人的出现,他不嫌弃我的出生,我困苦的处境,与我交好,成为我的挚友,还时常提拔我,当时我……”
他越说越激动,萧任听得头疼,“说重点。”
“那个人就是上官云珠,在他的帮助下,我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叫五珠会,这个组织是专门广罗天下失意之人成为教徒的教会,只要完成他们布置的任务,就能得到相应的奖励,我和上官云珠就靠着这个教会在朝廷中一路青云直上,当朝皇帝对我们委以重任,派我们出使大昭为长公主贺寿,即将出发的那天,我们接到组织的任命,要我们去刺杀灵月公主,得手之后,一人躲进薛家后假意被俘继而嫁祸薛家,一人继续混在使臣团队,刺杀长公主,上面承诺,不管成功与否,会有人救我们出去,出去之后就是位极人臣。”
萧任,“你们的上线是谁?”
独孤逆仁,“这我不知道,我所有的任务都是上官云珠告诉我的。”
“她呢。”萧任指着慕容心仪。
独孤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给他血肉模糊的脸添了几分阴森,“她是谁?我不认识。”
慕容心仪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薛非同眼含热泪将大夫人扶起来,对萧任行了个大礼,道:“他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还请萧大人卖老夫一个薄面。”
萧任扶起薛非同,“薛大人既然如此说了,在下自然得行这个方便。”
“人要交出去吗?”薛非同问。
“交,”萧任不假思索道:“慕容心仪在我们手上他不敢反水。”
“另外,独孤逆仁可能活不过这两日了,与其让他死在诏狱,不如让他在东厂死。“
薛非同往独孤逆仁身上看了看,此人虽然伤得不成样子,但施刑者显然技艺高超,刀刀避开了要害,单看这些伤,这两天死不了,他那么渴望位极人臣,自然不会自己寻死,三日了,说要救他的人迟迟没有任何消息,若那个组织真的强大到可以救出下了诏狱的人,那么也能要了他的命。
萧任请了仵作把孤独逆仁眼球上那把骇人的刀取下,黏嗒嗒的肉糜之声伴着独孤逆仁痛苦的喊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犯人送走后,他们就出了刑房,到了狱卒休息处,楚颜还在那儿等他们。
薛非同知道三日审不出来并非办事不利,不过是长公主的说辞,就算他真的把人送过去了,也没人会治他的罪,于情于理,萧任与此事全然无关,反而是他,若找不出关键证据来堵住独孤逆仁的嘴,只怕天威难测,生死难料。
无论如何这人情他薛非同是欠下了,只是有一事他不清楚,薛萧两家为世交,不过这关系早在萧任父母归隐后就淡泊了,他们两个的关系仅仅只是故人之子和父母之友罢了,萧任太过年轻,参政时间尚短,薛非同对他有些提拔与帮助,但绝不会是他今日如此费心费力帮助自己的理由。
耐不住迷惑,薛非同问:“萧大人为何如此信任老夫,甚至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