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时候,楚颜牵着她出去了,一群随从随着她原路返回,经过村民午饭的地方,先前问她从哪儿的那个男人快步跑过来抓住阿苏的手,紧蹙眉头盯着楚颜,一副被抢了钱的样子,疑惑又气愤道:“你是谁,要带我女儿去哪儿?”
一股酒味,显然是喝醉了。
这一声招来了许多后方的目光,但没人动身。
阿苏赶紧甩开他的手往楚颜身后缩,焦急地向她解释道:“不是的,他不是我父亲。”
楚颜作势护着阿苏,隔开她和那个男人,向随从吩咐道:“拖走。”
随后又用只有她和阿苏能听到的声音问了“怎么回事?”
她害怕到发抖,紧紧地抓着楚颜的胳膊,哽咽道:“现在说不清楚,小姐,但他绝不是……是我父亲……”
随从还没动身,男人自己没意思地转身啐了一口,骂道:“有了好日子就忘了老子。”
“走吧,走吧。”他向后拂袖道,“你迟早和姓薛的一个下场。”
“姓薛的,”楚颜问道:“哪个姓薛的?”在这个村子住过的姓薛的楚颜只能想到薛颜。
闻言,他转过身,混浊的眼睛露出几分不耐烦:“还能是谁,前两天从这儿接走的薛三小姐呗。”
张狄龙是个脾气火爆的,早就看这个粗鄙的男人不爽了,现在他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诽谤薛阁老与薛三小姐!
刚想拔刀给他一点教训,薛三小姐却向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理这些人,他只能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悻悻地随着楚颜去了。
除了个赶车的马夫,马车上只有楚颜和薛颜,其余家丁骑着马跟在后面,楚颜压低声音道:“刚刚怎么回事?”
阿苏端坐在一旁,双手叠放在腿上,低着头哽咽道:“那是村中有名的恶霸,在我父亲去世后想强占我的母亲。”
其实单看脸也能分辨出来那是不是他父亲,阿苏生得皮白貌美,大眼圆脸,而那个人大饼脸,芝麻眼,香肠嘴怎么看都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去年元旦,天刚暗他喝醉了强行闯入我家……”
楚颜轻抿红唇,在脑中飞快地想着该如何安慰她。
“当天夜里我母亲就自尽身亡了……”
明明在山上时她已经流了很多泪,但现在珍珠般的泪水依旧从她眼中汩汩流出,仿佛没有尽时。她嘶哑着声音道:“小姐,我能不能把帘子拉开,透透气。”
楚颜点点头,示意她自便。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行驶,帘子拉开,是快速后退的荒凉枯树和漂浮的扬尘,山下的村庄已经变成了很小的一块,拐过一个弯彻底不见了踪迹。
楚颜忽然开口:“节哀。”
她的声音和她这个人一样,冷冷的,没有感情,安慰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想到什么般,她补充道:“我是说薛颜的事,你节哀。”
阿苏关了车帘子,紧抿着嘴,眼中又有了泪水打转。
楚颜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就不开口了。
回到薛府已经是傍晚了,太阳沉到了高耸的房屋之下,马车停在门前,楚颜刚想叫她下车,只见阿苏先一步下车然后来扶伸手等着扶自己。
楚颜撑着她的手,疑惑道:“谁教你这些的。”
那个村子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了,在那儿长大的孩子不该这么懂规矩。
阿苏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很久之前我母亲想把我卖给城里人当丫鬟,就教了我这些。”
被说服般,楚颜点点头,领着她往屋内走。
“薛小姐,”一个黑袍锦衣卫走过来,做一个请的手势道:“我家大人请。”
楚颜在诏狱里见过他,她送去同心锁时。,除了薛非只有他陪着萧任待在刑房审讯犯人。
“是萧指挥使吗?”楚颜询问道。
“没人敢在被锦衣卫请时问话,你随我去便好。”高惊收回手磨着刀柄,露出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楚颜目光低低地落到那柄刀上,微微一笑道:“可否等我先向父亲请示一番。”
“快去快回。”
因为那枚同心锁,楚颜在薛非同那儿很好说话,没费多少口舌,他就同意了楚颜就收阿苏做丫鬟。
陈文昔许是闷了,正在屋外浇花,楚颜送了阿苏过去给她说说薛颜以前的事。
出门时,楚颜见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破风而来,左右的竹编镂空灯笼随风摇晃,一些见识多的人还能认出拉车的马是皇帝御林中养出的蒙古马。
马车正好在楚颜脚下停住,萧任掀开丝绸编制而成的锦缎,温声道:“上车。”
高惊赶紧过去扶楚颜上车,楚颜压低声音问他:“大人你几时来的?”
“未时六刻。”高惊小声回道。
楚颜算了算,他等了快一个时辰,难怪萧任亲自来了。
楚颜撩开车帘,见萧任一身红衣披着毛氅端坐在前面,笑问:“萧大人这是还人情来了?”
车身很宽敞,足够容纳五六人同坐,底下铺了鹿皮绒毯,楚颜径直去了萧任左侧,这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位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楚颜从未到别的地方闻到过,大概是四季常青的松针混上一点栀子,一夜大雪洗过后发出的冷冽清幽的味道。
“是啊,”他将手中握着的暖炉递给楚颜,“带你去吃饭。”
楚颜贴着他的手自然地接过来,弯着眼睛道:“谢谢大人。”
她天生体寒,一到秋冬四肢冷得像从冰水里泡过的,萧任这个手炉可谓送到了她心坎上。
“我们这是去哪儿?”楚颜好奇地问。
“你选吧,”萧任道:“毕竟是我谢你。”
萧任看她穿得单薄,问道:“冷吗?”
楚颜实话说,“有点。”
深秋里一天的温度太不均衡了,白天有阳光时还能轻飘飘穿件纱裙,太阳下山后四面八方都有了凉意,隔着衣服虚浮地飘着,不至于透骨地冷,只是不大舒服。
萧任递给她一个箱子,这箱子一直放到左边座位上,楚颜接过放到腿上,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萧任道:“近来天凉了,现在裁制冬衣恐怕来不及,我府里刚好有件新的白狐女氅,小姐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去穿。”
世人都说他性格乖张,手段狠辣,是青天白日的索命鬼,但此刻的他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举手投足尽是名门世家教出来的温瑞如玉,如此大的转变倒让楚颜有些诚惶诚恐。
她小心地打开盒子,优质的狐皮裘毛质细密丰润,摸上去柔顺而富有弹性,这不由得让楚颜想到了西域一种纯白品种的狐狸,书上说,他们的毛就是这样的。书上还说,这种毛皮一件就要几十两银子,楚颜心想,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心花怒放道:“当然不嫌弃了,多谢大人。”
“你想好去哪儿了吗?”萧任问道。
楚颜现在只是一个刚进城的乡下丫头,按理来说应该不知道京城中有哪些好吃的,不过她这个深宫里长大的人都知道醉仙居的蟹粉狮子头,那么薛颜也应该有所听闻,她佯做思考:“我听说醉仙居的这份狮子头肥而不腻,久久留香……”
“醉仙居?”萧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有些不解。
楚颜点点头,“怎么了?”
萧任眼底浮现一抹笑意,“醉仙居可以吃饭,但它也做青楼生意。”
楚颜尴尬地摇摇头:“算了,我实在不知道京中有哪些吃饭的地方,大人经常去哪儿就带我去哪儿吧。”
想到什么般,她补充道:“除了青楼。”
萧任笑意更甚:“你撩一下帘子,我看看到哪儿了。”
楚颜的手从狐皮裘拿开撑起帘子,外面人流如织,人群后面是气势恢宏的酒楼,“玲珑阁”楚颜念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就是这儿了。”萧任道。
楚颜跟着萧任下了马车,外面的冷风吹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搂着肩膀问:“大人,我可以把披风披上吗?外面好冷。
萧任道:“你的衣服你想穿就穿。”
马蹬还没收,楚颜麻溜地上了马车,三下五除二披上大氅,从容不迫地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萧任,示意自己好了。
这酒楼里外如一地人多,桌桌满座,店小二腿都跑出火星子了,但这儿竟然不吵,大家说话时都刻意压了声音,也因为这样,这家酒楼看起来格外地整洁有致,但遗憾的是,楚颜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桌子,确实没有位置了。
“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口福了。”楚颜瞬间蔫儿下来。
还不等萧任开口,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他们了:“指挥使您请至二楼包厢。”
楚颜双眼放光,还能这样?!
萧任已经身体力行地告诉她,有钱有权确实可以这样,她赶紧跟上萧任,不知道萧任问了什么,掌柜我些抱歉道:“今日客多,除了大人点名要的那间,其他的都被包下来了。”
萧任向高惊扔了两块银锭道:“你和兄弟们挤一挤。”
“好嘞。”高惊本就不想跟着他们两个,饶有一种“你找她带着我干嘛”的感觉,拿着钱一瞬间跑没影了。
楚颜在酒楼内寻找他的“兄弟们”,果然看见左侧最大的那张桌子上围着一群黑袍锦衣卫,散开来的恐怖气势不是开玩笑的,难怪这儿没人敢大声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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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还人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