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好高,走廊透来的光瞬间被遮了大半,本就光线不足的室内顿时更显昏暗,乍看过去模糊不清完全是一道人形的黑影。
直到他低头走了进来,灯光被黑影释放,岁遂凝神才发现黑影是因为他穿了身全黑的西装,难怪黑压压的一片……
她没有抬头去看脸,反正他总会坐下来,抬眸看去引人注意的便是他的穿着。
熨烫的一丝不苟的西服,流畅的肩部线条完美突显出男人的宽肩窄腰,精致合身的裁剪展露出那双修长笔直的腿,行走间落下的每一步都透出游刃有余的力量。
同为暗色系的衬衫上规规整整地系着条纯黑的领带,全靠别在上面的领带夹给这一身增加了几分色彩。
同为点缀的还有那对宝石袖扣,深邃神秘的蓝宝石被白金色的底座承托着,相比红宝石更为低调,却不输奢华。
全然是一副可以去参加宴会的装扮,隆重到和人来人往的茶楼格格不入。
但忽略掉周边环境,就这样的身高腿长,还穿着剪裁完美勾勒身材的西装,不得不说挺好看的。
与这身衣服匹配的还有那身气场,岁遂能感觉到他在尽量克制,但有这身衣服的加持,或许因为是在公共场合,总之和她梦中见到的在卧室、在客厅的男人相比,气场还是足了太多。
分明不是肌肉过度的身材,却扑面而来一种西装暴徒的带劲感。
男人长身立在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握住圈椅的椅背拉开:“抱歉,是我来晚了。”
包厢的空间不大,因此当低哑磁性的音调震荡在空气中时,和直接在她耳边响起好像也没太大的区别。
衣料摩擦间,男人已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宝石袖扣轻轻碰撞过木制桌面,带起的轻响引得岁遂下意识瞥了一眼:“不晚,现在六点十九分,是我来早了。”
她说话间舌尖轻扫过下唇,将视线转向他的脸,细细打量起来。
与梦中不同,他鼻梁上多了副金边眼镜,遮掩了那双眼睛的精髓,在镜片和框体的保护下,岁遂很难确定他的眼尾是否像梦中那般染着潋滟的红。
目光下移,梦里色泽诱人的红润唇瓣此时也只是冷漠的淡粉,大抵是有些紧张,唇角是微绷的平直状态,没有梦中的温和笑意,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用漆黑的眸子看她:“或许不晚,但让你等待就是我的过错。”
岁遂没兴趣和他在客套话上执着往来,直接切入正题:“所以薄总,您的很重要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想喝哪种茶?”薄舟渡的声音和她的话同时响起,他静等她的话音落下才再次开口:“可以给我换一个称呼吗?我想听你直接喊我的名字。”
“而且都到茶室了,在听很重要的话前,不如先喝杯茶?”
“我自问沏茶的技艺还算拿得出手。”恰好桌边翻滚着的壶中水再次沸腾,他朝壶的方向示意:“好巧,水说:它准备好了。”
他都这样说了……
“行吧,请您尽情展示。”岁遂摊手,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拿取桌上的茶罐,“直接喊您名字是不是显得我有点太不客气?”
那茶罐是之前随便点的,她对茶叶没有特殊偏爱,菜单都没接就直接让店员勾了个店内推荐,等茶送上来后她也没想起打开看看。
此时看着薄舟渡伸手从她这边的桌面上拿过茶罐,前伸的手臂带起西装袖口上滑,露出藏在下方的黑色衬衫,岁遂这才发现到那衬衫袖口搭配的是一排金色的扣子。
岁遂的注意却没在这黑底金缀的细节上停留,因为随着动作展露在外的还有骨骼流畅的腕骨,他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搭配任何饰品,不知是否被衣服的黑色影响看起来有些过分苍白。
也或许他本就肤色苍白,不然怎么会连抓着茶罐的指骨关节都是浅粉的色泽,岁遂正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嗅到了一阵馥郁的花香。
“玫瑰花茶吗?”她有些好奇地看向打开的罐子,没想到店内推荐会是花茶,更没想到是玫瑰,茶馆普遍是茉莉花茶吧,难道是这家的特色?
灯光昏暗,薄舟渡将罐子倾斜向她:“不是,是碧螺春。你想喝玫瑰花茶,我们可以换一家。”
他回答完茶叶又说起了名字的话题:“我喜欢你对我不客气,不过比起全名,我想你去掉讨厌的姓氏叫我。”
讨厌的姓氏。
众所周知私生子的日子不太好过,以他的身世和可能存在的故事,会这样想并不意外,但这是能随便告诉她的吗……
岁遂一点不想掺和他们家的恩怨情仇:“也不是很想喝,我只是闻到了玫瑰的气味,是你的香水吗?”
她看向男人的手腕,那香味应当是他刚才伸手时留下的,只是茶罐也在那时打开,才让她混淆了。
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甜调的香水,虽然梦里也从那条领带上闻到过柚皮和薄荷的香调,但相比起玫瑰这种常作为女士香水的花材,清爽的果香在使用上要更为中性。
见她盯着他的手腕,薄舟渡也抬手到鼻尖嗅了嗅,神色了然:“不是香水,我今天没有用香水,担心和这里的茶香冲突。”
“但的确是玫瑰。”他说着,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紧接着岁遂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抹明亮的橙红。
圆润而饱满的花瓣层层叠叠地拥簇在一起,从花托顺着花瓣往上是从黄到橙的色彩渐变,然后愈来愈重的橙色在花瓣边缘处叠加出火焰般的红,又在边缘自然的褶皱中呈现出燃烧过后的黑。
来到她面前的虽只有一支,却因其在玫瑰中较大的花型,独奏出了一场落日余晖。
“狂想曲玫瑰。”修剪圆润的指尖捏着花枝,递花的手很稳,“抱歉今天只有一支花,我本想着初次见面就送花可能会让你有压力,但路过卖花小孩的花篓看到它,就很想将这样漂亮的东西带来给你。”
“我不太懂花,听到名字这样独特后临时搜了一下花语,万幸都是很好的寓意。”
弯起的眼睛突破了眼镜的遮掩,淡淡的红从纤薄的眼睑一路蔓延到眼尾,层次分明的内双带着浓密的睫毛扑朔着扫过镜片。
岁遂竟从那对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中看到了他的欢欣和喜悦。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她鼓了鼓腮将冷硬的拒绝咽了回去。
真不愧是她的缪斯,明明核心是不吸光的黑色,她最初是被它的线条和绯色吸引,却没想到浓郁的黑也能在染上情绪后这样的动人心魄。
还好她是个遵纪守法、没有某些畸形嗜好的人,不然恐怕要因为它离开宿体就会蒙尘,无法被保存收藏的特性而感到遗憾。
当然玫瑰也很漂亮,是她会喜欢的色彩。
岁遂接过盛放的狂想曲送到鼻尖,果然是它的香味:“很漂亮,谢谢你的礼物。”
礼物二字在岁遂齿间咬的有些重,整套动作间她都没有错开过欣赏的视线,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突兀开口:“你喜欢我?”
岁遂觉得自己这是合理的猜测,不管是重金买她见面,还是考虑见面送花会不会有压力,还有分享漂亮的事物。
以及,最重要的,眼睛中的情绪。
她一向对情绪敏锐,无论是善或是恶,说不上来这算不算是第六感,在她看来情绪大多是复杂的,说大多是因为人单独因自己而生的情绪是简单的。
但当情绪投射于旁人,即便是血缘相连的亲人,喜悦也不再是纯粹的喜悦,或多或少的期盼,与有荣焉的荣耀,养成的自豪,对自己教育能力的成就感。
岁遂从来不去评判对错,复杂本身也无对错,但客观来说,不纯粹也是真的,而她轻而易举便能分辨。
她不喜欢复杂,所以也不喜欢人类,除了她自己。
倒不是因为她否认自己的复杂,她就是单纯双标罢了。
但相当难得的,岁遂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纯粹,简直就像小狗一样简单。
尽管只有一刻,但他的喜悦竟然真的只是出于分享一件漂亮的事物,不期盼收到的人做出回应,不希冀得到答复,也不因收下或拒绝而执着。
仅仅在花被她看到的那一刻,喜悦就已经达成了。
仅仅在他正大光明地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就涌出了满足的喟叹。
但薄舟渡知晓自己的满足相当短暂,不过一瞬,他就想要得寸进尺。
只是来到她面前怎么够呢,他这样贪婪的人,当然要永远在她身边。
他要成为她余生的不可替代,无论用哪种方式。
不过在他对她的喜欢被她简短的问句轻易戳穿的那刻,薄舟渡还是没忍住生出些惊讶,他知道她很敏锐,他又毫无遮掩。
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直接到让他猝不及防中根本控制不好从脖颈蔓延上耳尖的热意。
略显狼狈地偏头躲开她的灼灼目光,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又转回来:“是的。”
他的喜欢无需否认。
“岁遂,我喜欢你。”
很喜欢。
不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