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兰簪 第2章 第二章

翌日卯时正刻，天才蒙蒙亮，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城门口去。

车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在幽静的青石街上。

晨雾飘散在江边，船上的渔火还未熄灭。面摊上灶吐着火星，小贩打着哈欠掀开木板正要开门迎客，揉着眼就瞧见城门口有马车停下。

“稀奇，大清早生意没进门，反而有人要出门。”

嘟囔一句正要回去收拾的，结果那马车又掉头走了。

小贩眯眼一瞧，那马车也是怪异。

无人白色车头、黑色车架、四头轿角挂着银铃，叮当当地听人心里发毛。

忽然一阵阴风拂过，吹动那白色的纱幔，飘出片片纸页。

贪便宜的小贩凑上去拿起一瞧，身形一怔。

这分明是烧给死人的纸钱，他再抬眼从那扬起的纱幔，正好对上那双无神的眼。

血从车轱辘落下，滴在纸钱上。

晨雾又起，铃铛作响，只听见一声惊呼。

“死、死人了！”

“死人了！”

——

初阳升起，照得琉璃瓦盖流光溢彩，门前两个石狮子眼神威严庄肃，似是扫清一切冤情。

一个身着灰色开胯袍的壮汉，神色匆匆地从前院门厅，跑到中院一处办公厢房中，朝着一堆书卷中扬着手上的卷宗。

“沈元祁，你要的大案来了！”

甄金宝兴冲冲地闯进门，只闻到一股霉味，那原是批改文书的桌案，早已被案卷堆满，甚至有些都摊到了他的脚前。

见没下脚地，大高个的甄金宝垫脚靠近那块大的书堆，恭敬一鞠，“少卿大人，有案子。”

余光眯瞧一眼，便看到案卷上林晋之名。

“甄金宝，你可别是什么哪家小贼偷摸，又或是小孩装神弄鬼来诓我？”那声音慢悠悠地从书堆里传出。

书堆散开，一张如刀刻出的冷峻容颜尽显眼前，同着灰色开胯袍，领头两扣没扣住，反显得人深沉内敛间多了几分少年洒脱。

右眼微眯如同野猫般伸展着腰身，眼下乌青显然是一夜没睡，明显对人手上的东西没兴趣。

这几年爬得太快，上头怕他累着近几日尽给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不快闲得要发毛了，还能有大案送来？

“大人若是不看，我就给宋少卿送去了？”甄金宝故意说嘴。

却没想人又将书搭在脸上，摆手赶人，“请便！”

“那可惜了，林家姑娘与咱们的沈少卿没、缘、分啊！”甄金宝故意在门外踱步喊着。

不过半晌，人拉下书，衣衫不整光脚跑出探出脑袋，深怕方才自己没听清，“你喊得是哪个林家？”

“自然林尚书的嫡女林珏。”

话音刚落，甄金宝手上的卷宗就被人一把夺过。

“人好好在庵庙呆着，怎么牵扯进命案里来了。”

“小的也不解，只觉得事有蹊跷。”甄金宝答复道。

“说！”

“死者名号敏慧，是德寿寺的修行女僧，今早于城门一辆马车上发现，后便有另一位女僧来指控林珏杀人。”甄金宝解释着，“前后脚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不过一柱香，若不是凑巧那便是有人安排栽赃。

边收拾边朝着审堂走沈元祁打开案卷，瞧着上面的证供，看到某处眉眼一挑。

“死亡时间是昨夜子时，被人一簪致命？”

“一簪致命？”沈元祁一针见血指出，“我记得林尚书重文轻武，其幼子抓周宴上可没有半把刀刃，怎么大姑娘杀人便可一簪致命？”

“确实，小的还闻言那林姑娘人比西子，虽貌美却病弱，别说拿簪杀人，就连走几步都得歇歇。”说着，沈元祁话锋一转，“但其身边还有一狠仆，不知是否指使其杀人。”

“多猜无益，是冤是罪，咱们都得去会会那位林西子。”

话音刚落，两人刚行至厅前，边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我家姑娘会杀人？我看是这贼尼昨日偷簪不成，今日便来诬告！”阿青叉腰一副不好惹地跟着堂上众多主簿、录事等人说理。

而反观前来作证的女僧，反是畏畏缩缩于一角，面露惊恐，手指摇晃不定地指着那对主仆，嘴里只顾呢喃着，“敏慧是林珏杀的，是林珏杀的……”

“你还敢说！”若不是有人拦着，阿青恨不得将人嘴撕烂，免得扯出那些谎来污蔑自家姑娘。

见状，倚门偷看的沈元祁感慨着，“还真是个狠仆。”

“大人不去看看？”跟着一旁的甄金宝着急着，他们这边看热闹不嫌事多，可那边就要炸开锅了。

“不是还有人没登场吗？”沈元祁好奇究竟那林西子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使唤起这样的丫鬟。

就瞧见那躲在聒噪丫鬟身后的女子，纵使一身水绿长裙尽显朴素，可也掩盖不了白纱帷帽下若隐若现的清冷矜贵。

“那便是林珏？”沈元祁刚说完，人便一阵急咳须得有人搀扶。“还真如传闻所说是个病秧子？”

“大人还是不要小瞧，当年破二凤钗案还是这位？”

“沉水为金。”听人这么一说，沈元祁倒是想起十年前南方闹饥荒，宫内开源节流，太后作表率捐出先帝赏赐的金钗，可不知为何金钗由一变二，样式成色无一能分辨。

后听说一七岁女娃仅用了一盆水便分辨出来，沉水为金。

“原来是她。”闻言，沈元祁对人好奇几分。

然而不知是盯了太久，反而被人看到。

帷帽随身而动露出一丝细缝，一双美目像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蹙眉不喜，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仅仅一瞬，若换作旁人怕是当作不喜他人作壁上观，但换作他俩怕只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沈元祁一笑，他一身逆骨熟人皆知，向来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头，林珏偏身过去，心头暗叹不好。

因察觉到视线才去看一眼，却没想会是沈元祁，方才那一瞥，一时厌恶怕是让人尽收眼底了。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姑娘！”

“大人！”

只见一把横刀架在林珏脖子上，一抹纱布顺着剑锋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惊奇林家姑娘竟为护奴仆挺身而出，就连拿刀的沈元祁都有些拿不稳，可人不偏不倚地挡在身前。

被护在身后的阿青，护主心切，管拿刀的是哪罗神仙喊道，“你是何人竟敢当面行凶！”

甄金宝一旁感叹自家大人孩子心性，又不得不开口介绍，“这位是我家大人，大理寺少卿也是此案主审沈元祁。”

人说的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林珏的心头，尤其听到‘沈’这一字心头更是一紧。

仇人养子，却是她冤案的主审。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孽缘难逃。

“真是主仆一条心，林姑娘这番护着人，是指望有人为你出头吧！”沈元祁看似一句玩笑话，可却将两人大闹公堂坐实，更意在激怒眼前人。

说着还不忘嘱咐公堂上的录事，“林家主仆大闹公堂，记上！”

“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阿青想要说理，可没想人又说了一句，“辱骂朝廷命官，再记上。”

沈元祁正等着人发作。

可不曾想林珏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迤迤施礼，“是我等冒犯，但也请大人设身处地，念及我等申冤心急，高抬贵手。”

“你这说法，倒显得我不近人情？”沈元祁反问道。

“若大人昨日还是那座上客，今日却被冤为阶下囚，也未必比小女还坐得住。”人不卑不亢地回复道，听着恭敬实则还是呛人。

“口齿伶俐，不愧是林尚书之女，不过冤不冤你一句话就定下，干脆我这少卿转手让你当得了！”沈元祁虽收了刀，但嘴上还是要说上几嘴不落下风。

沈元祁正要走上主座审案，却又听身后的林珏说道，“小女自认无才无德，德不配位，必遭天谴。”

闻言沈元祁差点跌了个踉跄，他这说一句那边便有千万句等着，天底下有哪个女子如她这般咄咄逼人的。

“你！”

“咳！大人，案卷在此请过目。”甄金宝相当识相地往人手里塞上卷宗，眼神暗示就此止住。

吃瘪的沈元祁按捺住性子，看着手上案卷，“仵作验尸可有发现？”

“回大人，死亡时间为昨夜亥时，尸体上有明显两处刀痕，一正一反，最为致命的为脖子上一簪。”出来回复的仵作，指向插进脖子的木兰簪说道。“簪上刻有‘望舒’二字，正是……”

可边说边看向一旁站着的林珏，不知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下去。

“说！”

“正是、林珏姑娘的小字。”仵作答复道。

“哦，林姑娘是否有此事？”说到这儿，沈元祁来了兴趣问道。

“是。”林珏答复道，“此簪是小女之物，前几日被偷，本以为是小玩意不值一说就没报官，却没想再见却成了物证。”

“那还真是巧了，不知姑娘昨夜子时身在何处？”沈元祁又问道。

“昨夜小女偶感风寒，且喝药便早早歇下，便再没出厢房半步。”林珏答复着。

在其身后的阿青也跟着说道，“是的，我可以作证，是我煎得药，姑娘服用后便歇下了，哪里会去杀什么人。“

“可有人证说见到你，从死者满手鲜血的从死者厢房出来。”沈元祁怀疑着，毕竟主仆互证难免有包庇之嫌。

“若人证是敏静师太，昨日她偷簪不成今日便能报复嫁祸于我，大人还要信她的一面之辞吗？”林珏为自己辩护着。

“谁说人证是敏静师太一人了。”说罢，沈元祁再唤人证上前陈词。

只闻到一股檀香扑来，帷帽下林珏隐约看到一个皂色身影上前，透过缝隙她只能看清那双粗制的长毡靴，是胡商？

就当林珏还在猜测人的身份时，却听到人一口咬定地说道。

“小民目睹了林尚书之女林珏杀人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