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元年,七岁幼帝登基,边疆来犯,内忧外患,朝堂不稳,遂着太子少师沈安正为相辅政。
天明十三年,永和宫事变走水,权相受贿后宫通敌卖国被擒,一族诛杀独留幼养子沈元祁,帝念其忠孝执良,许以大理寺戴罪立功。
其间送密簪娘葬身火海追封女官,供奉于德寿寺内,由其女林珏诵经祈福三年。
如今三年之期已近——
四月清晨,山雾迷绕,晨露从檐角重重砸下,在青石阶上溅起朵朵水花。
诵经声随着佛香烟云从庙飘出,高枝上贪睡的鸟儿眯眼打着瞌睡。
“嘚!”
不知谁兀地一声喊,惊得它瞪大圆眼,朝着那动劲声望去。
就望那九曲绕弯深处的偏院中,正上演捉贼的戏码。
无事刚刚那声动静太大,惹得不少过往香客看个热闹。
只瞅见一青衣女子,打着双平鬓的丫鬟打扮,一手拿着铜盆,一手捉贼拿脏。
“我当是哪家小贼没长眼睛,跑到姑奶奶我这来放肆,没想到是敏静师太您啊!”说完,阿青没个好气地使上劲。
“哎哟,哎哟,阿青姑娘误会,误会啊!”手下的身着灰色僧袍的敏静,只得求饶。
要是知道这院里头有这么凶的丫头,她才犯不着为了几两碎银冒险。
“误会!”人一再狡辩,阿青直接上手掰,一根兰簪从人手中掉了下来。
“人证物证聚在,看你还怎么说!”
那簪身所刻‘望舒’一名,是自家姑娘的小名,和她静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还有嘴脸狡辩!
“我……我这、这是捡的!”敏静眼珠子一转,随意编造个由头试图蒙混过关。
不曾想阿青阴冷一笑,“那还真是巧了!你前头的几个也是这么个说法!”
说来也是怪事,自打这位奉命祈福的林家姑娘入庙来,寺内怪事不断。
先不说常常丢失东西,就连人都是常常消失无踪。
久而久之,便有传言,说那林姑娘是个天煞孤星,克死生母不说,如今又来祸害德寿寺。
但皇命难违,庙内众人只盼着三年之期快到,哪里会像敏静这般居然上门讨晦气。
敏静也是有苦说不出,她是要为这几两银子连命都要搭上了。
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阿青……松手。”屋内传来气若游丝的声响。
“姑娘!”方才还如母老虎般凶狠的阿青,听到这声娇嗔着。
看到厢房里的人发话,像是看到生机敏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对着里面的主子喊着。
“林小姐,贫尼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自认德寿寺上下对您以礼相待。如今您要出寺就使个丫头片子泼脏水,如此忘恩负义,愧对皇恩啊!”
“嘿!我家姑娘没问罪,那是她性子和善。你个贼倒没皮没脸地使着坏招,欺善怕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阿青见人嘴皮子还挑拨是非,扯着德寿寺的旗号,打着皇恩的名头就想让她家姑娘吃着哑巴亏,那不能够!
说着阿青泄愤地又上了一道力,底下的敏静连痛得发狠,“若要寻得公正,不妨叫大理寺沈少卿大人来断,免得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话一出,院外看热闹的都噤声。
三岁识字小儿都知现大理寺少卿沈元祁乃是罪臣沈安正养子,因当今圣上念及儿时情义让其在大理寺戴罪立功。
这三年人接连破案,节节高升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论其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不然也不会有个‘鬼面阎王’的名号。
这番对比下,这里头的林姑娘日子过得凄惨啊!
先是生母离世没了庇护,又在十四岁谈婚论嫁的好年纪里因皇命送入庵庙蹉跎年华。
其生父尚书林晋亡妻不到一年再娶,如今妻儿和美,却不曾想上山探望女儿一眼。
现如今她身子病弱不说被安上天煞孤星的名号。有人拿着仇家作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服软。
“你怎敢说出这话!”阿青以为人坏,却没想会毒成这样,顿时抡起手中铜盆想砸过去。
可被屋内人喊住了手。
“阿青,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咳!”
林珏喊得重了些,话音刚落咳嗽不断,话也说不全。
阿青见人咳成这样,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老贼尼。
得了松快的敏静自以为是占了上风,开始叉腰如同市井泼妇般谩骂着,“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姑娘,老天有眼,你纵奴使横得了报应,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该死的老贼尼!”阿青听外头还在颠倒是非,撸起袖子就要跟人斗个你死我活。
却又被林珏拉着。
外头叫唤得正欢的敏静,捡起兰簪讨了便宜还想再骂上几嘴。
却没想一只素静的手,撑起支摘窗,露出一半清秀的脸来。
清风徐来,青丝如柳轻垂在人墨蓝色外衣前,只听人红唇轻启,音如清泉流响清澈。
“既是误会,那兰簪就当赔礼赠予敏静师太您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敏静自然笑纳,刚要把兰簪往怀里一揣,却听人话风一转。
“想来敏静师太修行够深,才能接下这孽缘,震得住里面的邪祟。”
一提邪祟,深怕惹祸上身的敏静又继续问道,“阿弥陀佛,不知林姑娘说的什么孽缘。”
谁知厢房里的素衣姑娘半字未提,像是送霉神一样急忙关了窗,唯恐多说是错。
见人煞有介事,敏静犹如大难临头,走到厢房旁拍窗问话,“林姑娘,你话还没说完呢?”
“林姑娘!”
“我佛慈悲,就说句敞亮话,此簪不祥啊!”屋内传来林珏闷闷的声音。
“不祥?”
“此簪是我生母遗物,本应由父亲妥善保管,却不知为何托付给了我。”林珏又咳嗽了几声,“可如你所见我接了这簪,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不说,就连身边人也是死的死、病的病,如今身边就剩阿青。”
这么一说,敏静想起来了。
三年来,林家姑娘身边的人除了命硬的阿青丫头,还真是死的死、病的病,没一个长久的。
就连这小主子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天跟个病秧子似的,保不齐真跟手中的簪子有关。
可转念一想,她只是经手,又不是保管也惹不出什么麻烦。
“阿青、咳阿青你怎么了!”门内林珏的声音急促起来,“怎么你也口吐鲜血!”
“阿青!”
“小姐,我感觉我头好晕啊,眼前面有两个穿着黑白衣服的人,他们是谁啊!”原本还生龙活虎的阿青,此刻异常虚弱的说道。
“阿青,撑住,我立马就叫大夫。”林珏慌忙对门外喊着,“敏静师太,快找大夫啊!”
“阿青!”
半信半疑的敏静,正准备戳破糊窗纸看上一看,却没想一口鲜血喷在门纸上,止不住地往下滴着。
吓得敏静跌坐在地,连鞋都顾不上穿,扔下兰簪跑出了去,边跑边喊着,“邪祟,邪祟作怪!”
人慌忙逃离,惹得一阵骚乱,谁知不过一会,那本应见阎王的小青竟全须全尾地走出来了。
拿着血包的小青探出脑袋,拿回兰簪,对着院外看戏的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吐血吗?”
驱散人群后,阿青对着自家姑娘说,“姑娘,您这招装神弄鬼果然百试百灵!就是可惜这些鸭血!“
阿青是真心疼,本来是可以做些好吃的给自家姑娘补补,却没想全用来吓唬外头那些牛马蛇神去了。
瞧着敏静慌忙逃离的身影,林珏只道,“能免除一些麻烦又何妨?”
“这月来三个了,莫不是尚书大人想要回这簪子?”阿青不明白,自打她和小姐入住德寿庙以来,就屡遭偷窃。
一开始,还以为是寺庙的人手不干净。
可人来人往的,香客有多,谁知是谁偷的。
再加上都是些小玩意,自家姑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没想外头那些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居然明目张胆地偷,这让阿青怎么忍。
“父亲,他是不会掺合进来的。”林钰慢悠悠地用小刀划着手上的快要成型的木簪。
母亲去世,他为仕途新娶,又将母亲遗物捎信送来告知她们父女缘分已尽。
早已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的人,又怎么再次入局。
“怕是怕,有心人想从我身上找到他想要的!”
自家姑娘这话一说,小青更是糊涂了。
“可我们都自顾不暇,哪有什么金银财宝是给人惦记的!”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眨眼就变得乌云密布。
林珏越觉不安,削簪的手更快了些,是要将簪头削尖一些再尖一些。
忽然一道惊雷划过,刀尖划破手指,血珠溢出紧跟着是钻心疼痛。
“姑娘,你的手!”阿青忙不迭地包扎。
血染木簪,寓意不祥,有些事还是早点决定的好。
林珏已经下定决心,“阿青,三年期限已到,明日我们就出寺!”
“回尚书府?”
“出城。”
另一边,雨开始淅淅沥沥落下,寺外石子路变得泥泞。
还没意识到被骗敏静转了几个弯,急匆匆地来到一厢房门前正开腔咒骂着,“敏慧出来,你给得什么劳什子,尽让我沾了晦气。”
本以为是什么天大的馅饼,没曾想差点连命都丢了。
“敏慧!”见人没出声,她猛地一拍门,顿时电闪雷鸣。
门开,屋内一瞬白昼,倒出三人背影。
一把利刃穿过敏慧的胸膛,红刀子白刀子出,人应声倒下。
“救命!”
“救命!”
一声声残喘淹没在雨声中,敏慧伸出血手扒着她的僧袍,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我!”
又见白光一闪,血染僧袍。
“啊!”一旁目睹全程的敏静拼命捂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死了?”黑衣人看戏似地见证了这场屠杀。
“我出手,有活人?”穿着蓑衣的大汉拔刀,冷眼瞧着雨血混合从刀口流出。
瞧见敏静正想拔草除根,却被人飞出一只兰簪停住了手。
“你想动手?”
人盈盈一笑,好似黑夜中盯准猎物的鹰。
“主子不方便出面,林家的不打招呼地想逃,咱们总得为主子使点绊子。”说着,黑衣人眼神戏谑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敏静,假模假样地合手作拜,“阿弥陀佛,师太可否渡我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