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映星猝然睁眼。
一抬头只见那人走得飞快,顷刻间隐入人群,徒余下诡异的甜香。
她稍作迟疑后,唤来小侍女,让其告诉阎知寒这边有急事抽不开身,让他暂且等一等,便循着花香直奔异族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诶,姑娘!”
将小侍女的呼喊抛在耳后,元映星三步并两步追赶。她这是头一回听见植物对人表达出攻击意愿,况且又是新奇花种,万不可疏忽,必得追上去弄清楚才好。
追到小巷附近,断断续续的香气便闻不到了。
元映星四处张望无果,看着眼前的小巷,些许不好的记忆涌现。她咬咬牙,唤出系统工具栏,调出园艺剪握在手里,小心地踏入。
这条小巷两侧是一些废弃宅子,宅子的主人通常犯了这样或那样的事,惹恼皇帝,被判得个家破人亡。从前皇帝赏赐的,又被加倍剥夺回去。
不知为何,秋日暖洋洋的天,这条巷子却十分阴冷。
元映星纵然胆子大些,瞥见墙头探出的张牙舞爪的朽木也难免心底发颤。
她循着巷子往前摸索,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她赶紧贴住墙,屏息细听声音来源。
风飒飒地吹,声音时断时续,有些听不清。
元映星贴着墙小心挪动,却始终只能与声音源头保持忽远忽近的距离,简直就像是……像是声音在引她进入陷阱。
想到这,元映星忍不住打个寒颤,贴着墙不动了。
倘若接下来声音仍忽远忽近,说明异族人并没发现她,只不过是在这附近活动。
可她一停下,声音也消失了。
下一刻,叽里咕噜的动静直接在头顶响起:
“哇————”
“啊————”
元映星躯体震颤,抬起剪子闭着眼死命胡抡,使出三步之内无人可近身的架势,直到刺中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又是“哇”的一声大叫——
“干什么,你攻击顾客啊!”
啊?
元映星睁开眼,方才转得狠了,略有些昏。视线重合后,只见三步之外捂着手肘嘶嘶哈哈的不是旁人,正是阎知寒。
“你,你不是在看店吗?”险些给她吓死。
“担心又被放鸽子,跟来看看,”阎知寒走近两步,状似心有余悸瞥一眼她手上,忽然指着剪子质问:“你居然随身带着,还说不是武器!”
元映星焦头烂额:“都说了是情急才拿来防身,况且方才墙上有人在说话啊,你没看到吗?”
只见阎知寒揉揉手肘,五味杂陈地瞪她一眼,抬头往方才传来声音的墙头望去。元映星见状,连忙倒退几步离开墙下,也往墙头上看。
上边光秃秃的,除了几根随风飘摇的蓬草,什么也没有。
可元映星清楚听到那声音在头顶,而且叽里咕噜,绝不是汉人口音。
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墙上有几处剥落粉皮,凹陷破损的砖窝,便随手盘起头发挽了袖子,作势要往上爬——
“喂喂,做什么!”
还没爬一步,元映星被阎知寒用手臂隔开,她不解地望着对方:“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啊?”
“这是皇帝查封的宅子,你不要命了?”
“我又不进去,扒墙头看看怎么了。”话虽如此,元映星仍放开了手。她有些不死心,问阎知寒:“你一路跟着,就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阎知寒看着她。
“……除我之外呢?”
阎知寒定了片刻,看向墙头。
他叹了口气,随即毫无预兆跃起,徒手攀上墙头,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元映星赶紧问他看见什么。
“……杂草有新的折断痕迹,”他眯眼看,忽然神情微微变化,“有脚印。”
说罢,他手一松,落到墙那头的宅院内去了。
元映星满头疑问:“喂,你不是说这宅子不能进吗??”
墙那头却没回应了,元映星见状摸上砖窝就爬,阎知寒的声音这才在低处响起:
“别爬。你进不得,我能。”
元映星一时没忍住,踢了墙根一脚。
“……别踢,墙不结实,倒了会砸人。”
元映星反应过来,他声音这么低,是在查验脚印,忙说了句抱歉。只听那边继续道:“好古怪的花纹,这不像我朝沿用的花纹样式。”
元映星来了兴趣,道:“什么花样,说说看?”
“整体类似藤条,下边挂着枫叶,最顶端长着稻穗。”
他一面说,元映星一面在地上用树枝画。大致雏形画完后,元映星端详片刻,又涂改几笔,接着眼前一亮。
她招呼阎知寒:“是火焰兰,你快出来。”
话音未落,阎知寒已经蹭一下越过墙头,落到她面前。
元映星赶紧叫他辨认,阎知寒看了看地上的画,又看看元映星,神情复杂。
元映星急道:“怎么,不是这样吗?”
阎知寒艰难道:“一模一样。”
元映星并未注意对方表情,她拍去手上尘土,立即要往户部去。只要将这花样在户部侍郎们眼前画上一遍,就能知道那个异族人究竟来自哪里。
阎知寒却忽然叫住她。
“你这是去哪?”
元映星刹住脚步,她听出对方语气里有一丝不对劲。
国与国之间难免有贸易往来,单是发现异族人在我朝领土活动,也并不能证明对方就居心叵测。更何况她判定对方动机不纯的依据,是只有她一人知道的系统。
捋顺思绪,元映星转换了矛头:
“他方才在我店门口鬼鬼祟祟,一见我就跑,我以为他偷了东西,现在既然认定是外族人,那只好算了。”
说罢她一摊手,率先往小巷外去。感到阎知寒跟在后面,元映星不禁想,这家伙还真是敏锐。
回到店里,她好生给阎知寒做完第二次去疤,对方照常要撂下银子,元映星谢绝了。
“上次给的银钱够你在这做两辈子面敷了,不收了。”
将人送走后,元映星闭店,回到府邸。
她遣散下人,在自己院子的小书房内展开宣纸,仔仔细细画上几张不同角度的火焰兰花纹。
窗外屋檐下鲜红欲滴的石榴花在轻轻哼唱,调子温和舒缓,仿佛摇篮中母亲的爱语。元映星和着哼了几句,折好画,托腮望着窗外。
原来的元映星也是坐在这个位置,这样望着外面的一切出神吗。
她打开系统图鉴,翻看寥寥数枚亮起的植物,心思一动,在搜索栏内输入火焰兰。
一枚灰蒙蒙的图鉴浮现,轮廓正与她画在纸上的一模一样。
知道名字就能搜索到对应的未解锁的图鉴,那知道轮廓呢?
元映星集中注意力,坐直身子。
〔系统,我刚刚在店门口见到过一株陌生小花的全貌,能否提供给我其余的信息?〕
〔系统检索中,请稍候,检索结果已出。〕
随着机械音播报,一张诡异的暗红色图鉴缓缓浮现,上面赫然挂着元映星方才见到的那株花,除去图样,其他文字介绍以及产地均是雾蒙蒙一片。
元映星神情凝重,目光下移,看见暗红色图鉴底部标着一行小字:
高危植株,万望谨慎采摘。
读完这行字,元映星搓了搓脸。
这简直是个埋在京城的定时炸弹啊。
异族人不知所踪,花的信息又寥寥无几。眼下她虽拿回家产,可孤女掌管万贯家财,暗地里早有无数人惦记着,若能阻止异族人危害京城,无疑是她稳住脚跟最好的办法。
三日后,京城迎来一场秋雨。
长街湿冷,行人裹紧衣裳来往匆匆,街角八谷园的门前却十分热闹。
无论老小手里都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汤,喝汤吃饺子,围着冒热气的大汤锅取暖。元映星身穿围裙挽着双髻站在锅前,亲自给排队的人打汤。
“这是和了姜丝跟胡椒的羊肉馅儿饺子,羊肉不耐受的还有猪肉,饺子每人可领五只,汤不限量。”元映星身边的小侍女帮着吆喝道。
大伙含混应了,挨挨挤挤等着吃饺子。
元映星打了几碗,便换下来到后边去和面做馅儿,她一面做,一面留心窗外。
京城权贵虽多,来领饺子的普通人却也不少,多半是帮工和小厮,有些小门户的管家公婆也爱凑来混上一碗吃。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始终没出现她想要的身影。
这几日为了摸清异族人想做什么,元映星做了许多种猜测。
其中一种,便是那花有毒,但有毒又分为仅闻到气味就会中毒和需得吃到腹中才能中毒这两种。
昨日她嗅着花香跟了一路,
正逢秋雨,易感风寒,她办了这场施汤,既能防范风寒,又可诈一诈异族人,一举两得。
四周早已布下元家的侍卫,只要异族人出现且有异动,她一声令下,便可擒住。
她故意留了年纪最小性子又最跳脱的舒儿在外看着,没过多会,就听见舒儿茫然的语气:
“这位大爷,你是要来一碗饺子汤吗?”
元映星扶额叹息,幸好她没管那些来买面敷的顾客姐姐们喊大娘。
只听舒儿似乎没弄懂对方的意思,又问道:
“不吃羊肉?没事的,我们这边有猪肉……啊,也不吃猪肉,你不会是来找茬的吧,后边人可还等着呢。”
这个直言不讳的孩子!
元映星忍了又忍,愣是没出去。她挪开和馅儿碗,透过窗格子往外瞧,只见舒儿背对着她,举着汤勺在和人理论,对方却一直没回嘴。
这时舒儿似乎有些恼了,离开羊肉锅跟前,去给其他客人盛汤,这一挪,叫元映星彻底看清了对面的人。
那人身着黑袍戴着帷帽,正是那日的异族人——
可元映星仅仅看一眼,脚底便生出一阵寒意。
花呢?他怀里的花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