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不喝就走开,别在这耽误事。”
“就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故意为难人的吧!”
这么个支支吾吾的闷葫芦堵在前面,排队的人早不耐烦了。大冷的天,谁愿意陪个呆瓜站着?
后边人开始明里暗里挤他,这一挤,看得元映星心惊胆寒,连忙从店里出来,扬声道:
“诸位别急,好端端的,怎么吵嚷起来?”
“姑娘你瞧瞧,这人不知打哪来的,杵在这捣乱,说他也不动!”
元映星安抚地拍拍舒儿手背,谨慎向前,盛了一碗热汤,推给异族人,道:
“虽不吃这两样肉食,却也不能让你空手走,雨后天寒,喝碗热饺子汤吧。”
她推过汤碗,异族人两眼发直看了她片刻,慢慢接过汤,让到一旁去了。
“早该识相些。”
“就是。”
元映星又安抚众人,表示饺子还有好些,人人有份,队伍这才恢复秩序。异族人捧着碗慢慢走远,元映星向暗中观察的侍从们使眼色,示意他们跟上去。
花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元映星捏紧掌心,纵然提醒自己要冷静,不免也有些慌张。
此时她早已不敢再打草惊蛇,只给了侍卫们悄悄跟着的信号,并未指使他们捉人。
她想看看这个异族人究竟会去哪。
对了。元映星眼睛一亮。
倘若这人已经完成了投毒的举动,那为何还会回来,会出现在这店门口领汤水吃?
他若完成所有步骤,直接走掉不就成了?
投毒一定还没有完成,至少在他彻底消失前,必定还有步骤需要做。
元映星匆匆在围裙上擦过手,回屋去换了一身素色衣裙,戴上帷帽,叮嘱舒儿看着店,便上街跟在侍卫们后面。
做着与昨天似曾相识的偷偷摸摸的事,元映星略感尴尬。她压低帽檐,在沿街吆喝声中快步赶路。
“快报官,有人横死了!”
什么!元映星心头剧震,脚步却本能顿住。
大街小巷的顿时放下手里的活计,乌泱乌泱循声赶过去看热闹。
元映星站在人流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忽然有人不慎撞了她一下,她本就脚底发虚,一下子失重跌在地上。
手按着湿冷的地面,冰得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眨眨眼,随即腾地起身,提起裙子往前跑。
来到现场,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根本挤不进去。
元映星四处张望,见旁边空摊子的板桌还算结实,遂扶着侍从爬上去,站在高处望人圈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人险些从板桌上又跌下来。
方才的异族人就倒在人圈里,嘴唇乌紫,双眼紧闭,口鼻有鲜血渗出。他手边是已经摔坏的碗,里面的饺子汤被喝干了。
这人死了……元映星脑中有些混乱,她万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死在了大街上。
早有腿快的去报了官,元映星爬下板桌,没意识到自己手脚还有些发软。
这时侍从在她耳边低声道:
“姑娘,咱们的汤铺子,只怕待会要有人来查。”
元映星平复呼吸,举起一只手:“无妨,那汤锅里我做了防范,一旦有人投毒会立即变色,舒儿也知道,她应付得来。”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
“你想法子与官府的人一起去,务必打听到他究竟怎么死的。”
“是,主子放心。”
说完,侍从立即去了。
元映星留在原地看了一会,一一观察过周遭民众的表情,都无异样,便也离开了。
回到八谷园,听闻有人横死大街,领饺子的也散了一半,剩下这些想必才是真饿肚子的人。元映星吩咐给每人加到十只饺子,便回店里去等候。
不多时,果然有官府的人来了。
“谁是这里管事的?”
元映星闻声,捧着小暖炉打帘子出来,应道:“是我,几位官爷有什么事?”
为首的官兵也不多话,直接手一挥,便有随行仵作拿了银针来试她的汤锅,连带那些包饺子的物什,也都给试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试了一圈,银针丝毫没有变化。
元映星搓着手端坐门前,看着官兵向她行了一礼,说打扰了,便带队离开。
舒儿方才一直唬得不敢说话,这会赶紧凑到元映星身边,小声道:
“姑娘,他们这是做什么呀,我们与这些人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毒?”
“查案子的,总要走个流程。”元映星拍拍舒儿的面颊,把手炉捧给她,“你去后面看店吧,剩下的我来放。”
“嘿,这手炉真暖和,谢谢姑娘。”
舒儿喜滋滋进屋去了,元映星起身去抄汤勺,忽然瞥见方才异族人站过的地上有一小块什么物件在发光。
她没作声,默默发完所有饺子。
等人都吃饱散了,元映星才挪开锅和桌子,蹲身捡起那东西。她拿起细看,见那是个类似玉佩的小物件,形似一个桃子,白色半透明,雕刻的手艺不太好,桃叶歪歪扭扭,瞧来有些粗陋。
无论款式还是做工,都是京城没见过的。元映星初步断定,这就是那异族人留下的东西。
这一下,先前的猜测全被推翻。
异族人的死多半与他背后指使者有关,或许那人也在暗中盯着他,等他任务一完成,立即将他灭口。
元映星捏着那枚桃子玉佩,又头疼起来。
这么说,他投毒的步骤已经彻彻底底完成了。那再关注背后指使是谁已经意义不大,眼下,需得紧急防范京城接下来会出现的异常才行。
这一日秋雨绵绵。
元映星打着伞在府内园子里侍弄新栽的银杏,银杏药用价值极高,若能根据心声培育出变异品种,定能治疗许多顽疾。
正松着土,忽然绫罗从远处跑来,大呼小叫,连伞也没打。
元映星蹲久了,一起身头晕眼花,她笑着向身边侍女道:
“快接接,她淋病可没人替我干活了。”
小侍女应声拿了另一把伞去接人,绫罗却跑得更快,三两步就跟小侍女汇合,朝元映星喊:
“了不得,了不得!”
她上气不接下气:
“阎家下人落了时疫,已经传了十几人了!”
元映星笑容顿时隐没,她立即放下手里活计,带上药箱和信得过的侍从,直奔阎家。
一行人冒雨抵达时,阎府上下已是死气沉沉。没人敢多在外面逗留,接应他们的小厮也是捂着口鼻,神情紧绷,一引元映星等人进了前厅,便立刻退下了。
元映星沉着地命随行侍从戴上自己准备的防菌面罩,并差人给阎知寒送去一份。
侯了半晌,阎知寒没来,来的是个面相与阎知寒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
元映星猜测,这便是阎家家主,阎知寒的父亲阎栖山。
她起身行礼。
“伯父安好。”
阎栖山一言不发,由下人扶着落座,元映星见他坐了,自己便也坐下。
阎栖山却突然拐杖一敲,厉声喝道:
“胡闹!”
元映星一愣,她那莽撞的侍卫一心护主,险些拔刀,她连忙眼神震慑住侍卫,再转向莫名其妙发火的老爷子,等他的下文。
阎栖山捋一把胡子,皱褶随年纪增长已遍布脸上,却仍然气度不减,举手投足间可见老将风范。
只见他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先将身边小厮斥骂一顿: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种时候还放外人进来添乱,成何体统!”
原来是借着由头撒自己的火啊。
元映星八风不动,坐得安稳。只见阎栖山瞧出来她并非面皮薄的平常姑娘,遂调整坐姿,把那黑魁魁的脸色更沉几分。
“元家丫头,你父亲的事我有所耳闻,为人一生正直,临了却落得这样的结果,是可惜。”
随即话头一转:“听闻他生前就纵容你,还将全部家财留给你,为这事,你与你叔父竟还打了官司,送他下狱?”
元映星轻敲桌面提醒侍从不得无礼,继而微笑提点一句:
“阎伯父,我叔父买凶杀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您家中世代簪缨,必然也对这等奸佞小人恨之入骨吧?”
她几句话将阎栖山架在高台上,对方闻言,吹了吹胡子,放过了这个话题。
元映星便继续把话说明白:
“我落魄时曾得令郎相助,今日前来并不为看笑话,更遑论落井下石,仅仅是为还令郎一份人情。”她眼神示意侍从放下随身带来的药箱,打开向阎栖山展示,“这是我多日研究的成果,只要容我调查一下阖府上下饮食水源,或是花卉植物……”
“你放肆!!”
元映星话音未落,阎栖山徒然暴怒,猛拍一巴掌,红木八仙桌都发出了两声不详的吱呀。
元映星沉下脸,冷眼看着对方。
她真是厌倦了同这些动不动就炮仗一样的人交流,费心费力说了一堆话,对方往往只会猩猩似的拍桌,要么就是面红耳赤地叫嚷。
时疫每分每秒都在扩散蔓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耽搁给他?
她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可她自小贴身的侍从小十把眼一睁,竟然违抗命令不肯退。
这关键时刻怎么闹起脾气来了?
“你们先退下,我有话与阎家家主商议。”
小十眼神闪了闪,极不甘愿地行礼退下了。
元映星等他们都出去,便忽然站起来,走近阎栖山几步,认真道:
“阎伯父,你可知时疫若不及时控制,遭殃的根本不会只是这几个下人,整个京城都难保住。”
“小丫头,你才几斤几两重,老夫所行所见比你多上几十年,轮得到你来指点?”阎栖山分毫不为所动,大有无论如何不会放她调查之势。
元映星本不想挑破那一层窗户纸,既然这老头如此顽固,她只好来明的了。
“阎伯父,我有一事不明。”她直视阎栖山,一字一句道,“您行动不便要拄拐,听闻我来都能立马出现在前厅,敢问令郎呢?”
阎栖山脸色一变:
“你什么意思?”
元映星慢慢道:
“我的意思是,他患了病,现下却被你们藏起来,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