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晓睁着迷蒙的眼睛,朝身旁看去。
迷茫了半晌,不知是梦非梦。
入目是一张俊朗的脸,浓眉星目,鼻梁高挺。青灰色头发比之前稍短了些许,配着白晰的肤色依然夺目。
火车在黑暗的大地上驰骋,车厢里灯光昏暗。桑晓怔怔看着,许是刚刚的梦还没有结束。
唐礼昀身体后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他穿着灰白色V字领羊绒衫,脖子上挂着一条纤细的银色链子,吊坠藏在羊绒衫底下,与深刻又好看的锁骨交错出一幅完美的构图。
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
他长得很好看,又擅长各种文体活动,曾代表学校获得过各种文体比赛的奖项。这样的人无论站在哪里都像夏日骄光,亮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所以她都是选择目不斜视、避其锋芒,以防被灼伤。
可惜……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或许会接受他。
桑晓怔怔看着,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了许久。男生长睫忽然动了一下,好像驻足花间的蝴蝶扇动了翅膀。
桑晓心中一紧,作贼一样心虚了起来。只是她迷蒙的脑袋尚未完全清醒,反应迟钝了半拍。
这一慢,就直直撞入他黝黑的瞳眸里,仿如堕入窗外深沉的冬夜。
对视了三秒。
桑晓的大脑也足足空白了三秒。
“你,怎么在这?”她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想起上次坐火车他和一位老婆婆换座位的事,再问:“不会又和人换座位了吧?”
他坐直身体,目光却没从她身上移开。
桑晓头发稍稍蓬乱,脸色苍白,左脸颊上一道被压红的印子,和她毛衣袖子上的花纹有几分吻合。
娇艳动人的眼睛有些红,迷茫又恍惚地看着他,好像睡懵圈的小兔子,有些可爱。
“嗯,算是吧。”他答。
桑晓皱起眉头,可有一事她不明白。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哪天火车的?”
“我不知……”话未说完,唐礼昀一愣:“你以为我故意买这趟火车?”
桑晓没说话,脸上一幅“这不明摆着的吗”的表情。
唐礼昀没回答,唇畔微挑自嘲一笑。
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说不清楚了。
上次,他在火车站里看到桑晓,确实是在上车后故意去找了她的位置。
这次不一样。
不过,解释也是徒劳,她不会信。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着,他眸光一转,落向过道。过道里,列车员正对刚上车的旅客挨个查票。
桑晓看了看周围,原本挨着她的中年男人坐去了最外面,正仰着脖子张着嘴睡觉,臃肿的身体几乎整个靠在唐礼昀身上。而原本坐在最外侧的眼镜男青年则坐在过道里。
对面还是之前的一个阿姨,和一对已经工作了的情侣,都找到了舒适的姿势在睡觉。
桑晓奇怪了:“你和谁换的座?”
唐礼昀回头,看清她眼里的疑惑,只答了一个字。
“你。”
桑晓抬眼,更加疑惑:“嗯?”
唐礼昀没再解释,转头看向过道。
正好列车员来到他们这一排,打着哈欠说:“检一下票。”
唐礼昀摸了下裤袋,然后捞过几乎垂在地上的羽绒服衣角,在左边的口袋里翻了翻。
接着停下动作,目光投向桑晓。
桑晓尚在疑惑,心道列车员检票你看我干嘛?
“羽绒服可以还我了吗?”他淡淡开口。
桑晓一怔。
这才意识到他宽大温暖的羽绒服还披在自己身上。
脸颊瞬间发烫,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一边拽下衣服一边心虚地嘟囔着:“真奇怪,你羽绒服怎么在我身上?”
唐礼昀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面容平静说:“我也奇怪呢,刚脱下来就被你拽走了……”
桑晓:“……”
脸更烫了。
唐礼昀在羽绒服右侧口袋里翻找出车票和学生证,一起递给列车员。
票面向上,桑晓眼尖的看到上面的始发地是g市。等票拿回来时,又看见上面的座位号是13A,靠窗的位置。
她瞟向窗边的座位号。
13A,正是她此刻的位置。
桑晓想了想偷偷按亮手机,几下翻出武明华发来的订票信息,看清上面的13B之后又迅速按灭了手机。
好像干了一件什么大蠢事,尴尬、如坐针毡。
原来她霸占的不仅是他的羽绒服,还有他的座位。
桑晓撩了下刘海儿,歪头看向椅子外侧又换了一套睡姿的中年男人,决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再看唐礼昀,他已经重新把证件和车票放回羽绒服口袋。那么重要的东西,就那么随便地丢进口袋里。
桑晓看着,想提醒却没出声。因为瞄见了他向上勾起的嘴角,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为了缓解尴尬,她主动问:“你怎么在这儿上车?”
“苏启明家在这儿,我跟他来玩了几天。”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又说:“票是我爸给我买的,他不知道我在长沙。”
桑晓彻底明白了。总结来说就是这次相遇真的是巧合。
唐礼昀其实也觉得意外。
他原本打算玩个几天就走的,结果老头子给他买了今天的火车票。春运的火车票不好买,正好火车经停长沙,他也就懒得去换了。
就这样在长沙又多玩了几天,反正除夕能到家就行了。
问清座位后,他知道应该是靠窗睡着了的女孩儿弄错了座位。好不容易挤上车的他浑身发热,刚脱下衣服放到一旁就被人拿走了,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看清这个睡得一踏糊涂的女孩儿是桑晓。
喊了她俩声,没用。小姑娘连头都没抬一下,就那么半是披着半是抱着他的羽绒服又睡着了。
车厢里呼吸声此起彼伏,坐在她身边的唐礼昀有种无力的宿命感。
春运有几十万人流动,单就这一趟列车也有上千人,偏偏和她坐在了一起。
原以为不见面就可以不问因果,现在想装驼鸟都不行。
也不知他们算是有缘,还是无缘。
寒冬的夜晚,火车有规律地响着。桑晓刚睡醒有点冷,从自己腿侧拽出被自己压皱的羽绒服重新穿好。唐礼昀似乎不冷,羽绒服松垮的搭在腿上。
他的羽绒服挨着她的,桑晓却不觉得嫌恶,也不再缩起身体避免一切可能的触碰。仿佛因为有他,这个狭小的空间才变得没那么令人生厌。
甚至,连慢长的旅途也没有那么难熬。
此刻的二人,都认为这次火车上的相遇只是单纯的巧合。
殊不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单纯的巧合,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有神、或者人在暗中作祟。
列车员过去后,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大部分人都或仰或趴地睡觉。
唐礼昀本就不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财经杂志随手翻着。桑晓胃仍然不舒服,想睡却没了困意。
窗外偶尔闪过城市的灯火,大部分时间都是漆黑一片。
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模样,淡然随性,似乎什么都无所谓。
一次去老师办公室,听两个老师谈论起他——
吃喝玩乐样样都行,省里市里什么篮球、辩论、英语演讲,只要派他出马准能弄块牌子回来。
除了学习。
据说他班主任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但成绩就是上不去。最后,两个老师总结: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给人打开一扇窗。
而数语化物生,大概就是唐礼昀的死胡同。
如果能穿越回去,桑晓一定义正言辞的告诉那两位唠闲嗑的老师: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有些人根本就没有死胡同!
要不是误信这个什么“死胡同”之言,她也不会在校门口与唐礼昀打赌。
赌他不可能考进重点班。
春日初盛的樱花树下,少年眉峰微挑,“要是我考进了呢?”
“那我就答应你。”
“好。”少年表情依然不羁,一双眼睛却透着无可比拟的坚定。
“你输定了。”
一阵风吹过,花瓣飘飘洒洒从眼前飘落。
自此以后,只要看见粉红的花瓣飘落,都会记起那年的樱花树和树下的唐礼昀。
“我的问题,你想好怎么答了吗?”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好像夜里乍然吹来的一阵风。
桑晓回过头。
他还在看手里的杂志,侧脸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眉目深遂。
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他也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慵懒又随性。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问题。
只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即便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他为何偏偏要一个“为什么”。
“下车之前,告诉我吧。”他又说。
像是松了一口气,桑晓回过头来,心中迅速计算着时间。还有二十几个小时,够她认真地想一想要怎么说。
她靠在窗边闭上眼睛,与他有关的画面像胃疼一样一**来袭,搅得脑海与腹部同样翻天覆地。火车滚滚向前,从高二到大二,像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旅程。
只想了一小会儿,就受不住,她睁开眼站起身,虚弱地说:“我出去一下。”
唐礼昀侧身,给她腾出一些空间。
尽管已经很小心,她还是没能避开那两条大长腿,撞上去的时候,桑晓心脏都跟着抖了一下。
手腕处传来热度,他抬手扶住了她。见她站稳,又迅速松开。
“谢谢!”桑晓说完继续往外。过道里横七竖八的人,桑晓小心翼翼地穿过去,纤弱的身体和火车一起摇晃。
卫生间气味异常难闻,桑晓干呕了几下,想吐却没吐出来,如此一来反而更难受了。
她皱着眉头捂着胃部,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唐礼昀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