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才说:“我来打水。”
桑晓目光向下,落到他手里的杯子。透明塑料杯,盖子是只带着蝴蝶结的hellokitty。
是她的杯子。
记得他是喝矿泉水的。冰凉的水咕咚咕咚下肚,看着就胃疼。
“我来吧。”桑晓伸出手去,他胳膊往后一撤,说:“人太多,你先回去。”
确实,来的时候她连保证自己不晃都难。热水要是洒了,烫到人就麻烦了。
桑晓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到洗手池洗手。等她再出来时,回头看向接水处。
高大的男生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水杯,热水腾起白气在他身前,温暖得不真实。
桑晓刚在座位上坐好,唐礼昀也回来了。他把热水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什么话都没说。
桑晓伸手去拿热水。
“烫。”他提醒。
“没事,我不喝。”她拿过杯子放到胃部,隔着一层毛衣,热度从胃部开始,渐渐蔓延全身。
这次,她终于又沉沉睡过去。迷蒙之中,有人帮她轻拢了拢衣襟,很温暖。
桑晓中间醒来好几次,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觉到天亮。
她是被吵醒的。
阳光热烈的照进窗子,火车驰骋在白皑皑覆了雪的平原之上,显然已经到了北方。
对面的小情侣一边聊天一边泡着盒面。桑晓身上是唐礼昀宽大蓬松的羽绒服,盖在身上像一床温暖的羽绒被。
唐礼昀人不在,大概去洗手间了。
果然不一会儿,高大的男生从过道另一头走过来。
隔着好几排座椅,他的目光扫视过来,准确地与她相对。
不知为何,桑晓有些尴尬。好像过了一夜,有什么东西在二人之间改变了。
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到了桌子上,里面的水是温的,刚好可以喝。
唐礼昀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连带着一股清爽的气息,好像皑皑的白雪下在身旁。
他脸上手上都还带着水珠,青灰色的头发贴在白晰的额头好像点了天青色花纹的细瓷。
“终于醒了。”
他说着,骨节修长的手指抽了两张纸巾。
桑晓看了下手机时间。才早上八点,不过在火车上确实算晚的。
桑晓把羽绒服稍微整理了下,递还给他。
“谢谢。”除了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正随意擦着手,没接,问:“你不用了?”
“不用了。”
擦完手,他活动了下肩颈,戏谑说:“你是不是对我的衣服有种特殊的嗜好,每次都抓着不放。”。
桑晓:“……”还以为是他给自己披上的。
羞赧了一瞬,她气愤地把衣服扔过去:“你才有特殊的嗜好呢!”
刚睡醒的桑晓脸颊微红,映着阳光好像朝霞一般明媚动人。
唐礼昀拿过被丢在身上的衣服,薄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
有点痞坏。
桑晓顿时警惕起来,盘算着自己的言行是否有不妥。
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无意中拿错了他的羽绒服,应该没有。
“要吃东西吗?”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胃不痛了,但没胃口,桑晓摇了摇头说:“我一会儿再吃。”
“行,”他也不啰嗦,站起来说:“那咱俩换个位置,我睡一会儿。”
桑晓不想再被臃肿的中年大叔挤着大腿,不想换,抬头仰视:“你昨晚没睡?”
他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
可桑晓依然不动,迅速找着借口:“我,我一会儿还要睡的。”
唐礼昀瞪大眼睛惊讶了一瞬,顿了顿,又认命地坐了回去。
保住了座位,又见他这幅斗败模样,桑晓心中松快。瞥见他又开始活动肩颈,说:“你这儿身板也不行啊,才一晚上就受不了了。”火车明早才到,还有一晚要熬呢。
唐礼昀正在活动右肩,闻言动作一顿,眼神向下瞟着她。
“昨晚差点被你压死……”
“嗯?”桑晓愣了一下。
“噗嗤!”对面的姐姐忽然笑出声来。
桑晓疑惑抬头,看见不仅那姐姐在笑,连她旁边的两人也都面带笑意。
“我昨晚压到你了么?”那姐姐手拿着泡面叉子,歪着头笑问旁边的男朋友。
男人温柔笑笑,催她:“快吃吧,要不凉了。”
桑晓完全没明白这些人笑什么,回过头看旁边的唐礼昀。
唐礼昀抬手放到她头顶,把她的小脑袋转过到另一边:“要睡就快睡。”
桑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的手一松又转了回来。唐礼昀依旧面色平静,唯独耳朵尖上有一点儿红。
“小姑娘,”正对面的阿姨见桑晓一幅呆愣模样,好心地提醒:“你昨晚一直都靠着这小伙子,你睡的沉不知道,要不是这小伙子搂住你呀,你就得摔地上了。”
“轰”得一下。
好像谁在桑晓的世界里投下一颗炸弹,把她一惯的矜持炸了个粉碎。
下意识反应不可能,可对面的阿姨没必要撒谎。
桑眼羞涩又尴尬,迅速地瞥了唐礼昀一眼,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烤。
唐礼昀把手里的羽绒服一扬,轻松地罩在她头上,遮住她滚烫的脸。
桑晓眼前一暗,满鼻子都是羽绒服好闻的味道。
“快睡吧。”
他略带无奈的声音隔着羽绒服传来,清晰又朦胧。桑晓很想躲在衣服下面不出来,可是……
怎么睡得着?
她深吸一口气拉下羽绒服,露出一张圆圆的小红脸。
“我去洗手间。”她说着站起来,把衣服朝他身上一丢就慌忙跑了。
早上的洗手间许多人排队,桑晓等了好一阵子。可等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还是吓了一跳。
脸红得好像一只熟透的蕃茄。
她一向睡眠浅,最近没休息好加上生病,这才睡得忘乎所以。仔细回忆昨晚,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朦胧的清冽香气与车厢里的纷杂不同,还有就是很暖。
异常地、从未有过的温暖。
她接水洗脸。冰凉的水浇上去,脸上的热度才降下来一些。离到站还有二十小时,她看着镜子里有些狼狈的面孔,暗暗告诫自己——
这次一定要慎重。
她磨蹭了许久,等回到座位时,唐礼昀已经靠在窗边睡着了。他穿着羽绒服,宽大的羽绒服帽子从头顶罩下来遮住了眉眼,在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暗影,深邃如雕刻。
桑晓小心在他身边坐下,拿出背包里的面包和牛奶慢慢吃着,一边随手翻着他放在桌子上的财经杂志。
翻了几页后就没兴趣了。
目光瞟向旁边睡得呼吸均匀的男生,心里愈发看不透。
表面上他是学校的荣光,老师的宠儿,但桑晓见过他抽烟、喝酒,陪女生逛街,和一群社会上的人出入网吧。
优秀学生和不良少年,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冬季的北方荒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和枯草。
列车呼啸而过,杂草在风中摇摆。
唐礼昀醒来时候,就看见桑晓坐在他旁边专注地看书。
阳光照在她白净的面庞上,两道细眉弯如兰叶,有种灵性通透的美。右眉心处一点圆痣,好像水墨丹青上的点睛之笔。
他的唇曾经去到过那里,至此流连忘返、念念不忘。
唐礼昀默默看着,像欣赏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穿着轻薄的黑色毛衣,乌发柔亮,将修长的脖颈衬得雪白细腻,倾身向前时,又勾勒出窈窕的后背线条。
高中时每周有四天要穿校服,只有周五可以自由着装。因此每一个周五,都成了同学们争奇斗艳的日子。
桑晓却依然穿校服,顶多换另外一套宽松随意的运动服。
很多同学都猜测桑晓家庭环境不好,买不起衣服,只有他知道不是。
同样的,也只有他知道那套松垮校服下的身材美好得有多动人心魄。
那次陪爸爸去公安局胡局长家做客,他才知道桑晓的父亲就是他爸爸要找的桑区长。
那日的她与在学校时完全不一样。
一身家居短袖短裤突然出现,捂着鼻子,脸上、胳膊、胸口都是血,只有一双又细又直的腿白得发光。
他不想参与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任何事,可当看见她流着鼻血,依然仰着头从眼缝里看人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仰头血液流向咽喉,可能会呛到气管,你最好低着头。
没有人知道,他说这话,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她的眼睛。但是没用,他依然从此记住了她鄙夷的眼神,还有那双细白匀称的长腿。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十七岁的少年眼前都是这双长腿,白晃晃得挥之不去。
手机突然响了。
唐礼昀收回目光,低头翻找口袋里的手机。
余光里注意到她坐得有些拘谨,只挨了一点儿椅边,右边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腿,而在她后背和左侧则留了大片空间。
他微微侧头看向外侧坐得奔放的中年男人,心中明了,于是一边接电话一边起身示意她坐到里面来。
桑晓愣了一下,接着麻利地抱着衣服和书挪到了窗边。
高中同学约唐礼昀春节期间出去聚聚。他看向窗边看书的女孩儿,犹豫着没立即答应。
“初三有同学聚会,你去吗?”挂了电话,他坐到她旁边。
“不去。”她头也不抬地答。
以她清冷的性子,就知道会这样。
“没人通知我。”又听她说。
这意思好像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因为没人通知她。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他说:“王语晴让我叫上能联系到的同学。”
桑晓终于从书上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
唐礼昀差点忘了,她应该不知道他考入了重点班。她当时的同班同学,后来也是他的。但她和他,不是同班。
只差一天。
就在他考入重点班的那天,她转学了。
那天,他疯了一般冲进了老师办公室,问班主任桑晓为什么转学。成绩优秀的高三学生转学,学校是不可能同意的。
没想到班主任一个劲儿劝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在他的反复追问之下,班主任没办法,才说起最近学校里的传言,还说“她这么做,对你们两个都好。”
“传言都是假的!”他吼。
班主任怔了怔,说了一句话唐礼昀死都没想到的话。也正是那句话,让他终于承认——
桑晓,的确是在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