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图书馆的路上,武明华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今年过年早,一月底就是除夕。大学生放假和春运赶在一起,票肯定不好买。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打几天工再回去,于是说自己想在g市附近玩几天,心里想的是要真买不到票,不回也行。春节期间酒吧有三倍工资,一天顶三天。
但武明华不肯,要她处理完学校的事后就立刻回家。
桑晓不想和武明华争执,敷衍了几句后就挂了。放下电话后,桑晓觉出一丝反常。
过年就是武明华的名利场,以往这时候她都忙着送礼收礼,根本顾不上管她。今年怎么回事?
桑晓仔细想了想。她背着武明华偷偷资助符家姐弟的事连室友都不知道,武明华就算打电话到宿舍来,也不会有人说出去。
也许,就是单纯的让她回家过年?
这么想着,桑晓来到了图书馆。虽然还没开始放寒假,但考完试的同学们能回家的都已经提前走了。
借阅室里没什么人,还书处的柜台后面只有一个女老师在。
桑晓把最后一次借了却没怎么看的两本小说放到柜台上。
听到声音,柜台后面的老师抬起头,老花镜后的一张脸十分眼熟。
桑晓愣了愣,终于想起上次见她为何觉得眼熟了。
“老师好。”桑晓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女老师就是上次在校医院见到的吴梓敬教授的夫人。
“哟,是桑晓啊。”
这老师竟然知道她名字,桑晓有些受宠若惊。
女老师摘掉老花镜放到一旁,一边拿过书扫描,一边亲切地和她聊天。
“什么时候回家啊?”
“还没定,估计过几天。”
“和唐礼昀一起?”
“……”桑晓脸色有点僵硬,摇头:“不一起。”
老师看出桑晓的不自然,又问:“怎么了,吵架了?”
“……嗯?”桑晓愣了一下:“嗯。”
确实吵架了。
“春运的火车上什么人都有,像你们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最好和结伴一起,唐礼昀又是你同乡又是你男朋友,一起回家多好啊。”
桑晓心想这老师怎么什么都知道,不对……
男朋友?
“老师,我没男朋友。”桑晓纠正。
一定这老师一定见到她和唐礼昀一起校医院误会了。
“那个……唐礼昀,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女老师扫描条码的手一顿,看向桑晓。
“上次他和我借书时,可是拿着你的借书卡,还说是帮受伤的女朋友借书……”
呃……桑晓脸一下子红了。
现在,要么承认唐礼昀是她男朋友,要么承认他们那天撒谎了。
骑虎难下。
默了默,她说:“我们分手了。”
女老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玄妙起来,可惜、不解,似乎还有一丝同情。
书已经还完,桑晓同老师点了个头迅速逃离现场。身后响起女老师的一声叹息和一声低语。
“现在的学生啊……”
不知道那声叹息代表什么,但桑晓此刻心头轻松。在这个地方,吴梓敬教授就是她和唐礼昀最后的联系,如今澄清了关系,从此她和唐礼昀便再无瓜葛。
—
寒假到来了,桑晓又去之前的酒吧里打工。工资十天一结,打满十天就能凑够符家姐弟下学期的生活费。
很值。
舍友们都回家了。她拿出柜子里的红色盒子。黑色蝴蝶结皮鞋设计优雅、大小合适,衬得本就白净的脚背好像涂了一层亮光似的。
她在宿舍里走了两圈,最终还是脱下来,拍了几张照片在二手平台上挂出去后,踩着破旧的帆布鞋去了酒吧。
打工到第八天的时候,武明华发来一条消息,是一条火车票订票信息。
硬座,时间在两天后,到家正好是除夕当日。
没有多余的话。显然,母亲大人的耐心已经耗尽。
桑晓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顺从,是此刻避免与武明华冲突的最佳方法。
拿到工资后,桑晓立刻给符静转了过去。快过年了,希望他们姐弟二人能过一个像样的年节。
符静回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一起去看爸爸。
桑晓握着手机盯着“爸爸”二字看了许久,回了句“你们替我去看看他吧”。
隔天后,桑晓这辈子第一次赶春运的火车。然后,见识到了春运力量的庞大与震撼。
G市地处改革开放最前沿,火车站里挤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抱着婴儿的妇女老人,还有说着各地口音的打工者。
人挨人、人挤人。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终于上车后,桑晓靠窗坐下。对面是一对情侣和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旁边则是了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和一发福的中年男人。
几站地过去后,抱孩子的妇女下车了,中年男人就坐到了桑晓边上。这男人油头粉面,带着粗糙的大金戒指,往那一坐,就霸占了将近一半的座位。
后来又来了一个带眼镜的男青年坐最外侧,这么一来更挤了。
桑晓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尽量往里坐。没想到越是这样,那大叔越是得寸进尺,双腿打开,大腿几乎挨着桑晓。
没办法,桑晓只好脱下羽绒服放在腿侧,然后把自己尽量蜷缩在窗边。
春运的火车票不好买,硬座的环境就是这样。总比挤在过道里没座的人强。
自我建设了一番后,桑晓趴在桌板上就开始睡。昨天酒吧爆满,今天凌晨了才下班。早上起来喝了点半夜剩的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大概剩粥太凉或不净,总之现在胃里有些不舒服,随着火车有节奏的晃动隐隐作痛。
半夜时候,列车员在只闻呼噜声的车厢里喊着“长沙站到了”,一连喊了好几声。
桑晓只觉得旁边有稀疏的动静,然后一直挤着大腿的空间宽松了一些。
睡意正浓的她懒得起身去看,反正也没什么可被偷走的。
列车越往北上越冷,密封不严的窗边呼呼往里透着寒气。桑晓头晕恶心,随手把旁边的羽绒服披到身上又继续睡。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一声、两声,虚幻又朦胧,伴着着火车的鸣笛,好像那年一样。
高考结束后,在明镇无人的月台上,也是这样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茫然地回头,只看见苍松远山。
火车的鸣笛声凄清绵长,她额上的发丝随风飘动,好像天上的爸爸在与她告别。
那一瞬间,她真的相信有头七魂归之说。
火车缓缓开动,她转回头,猝不及防与火车上一人目光相撞。
清亮幽深的黑眸复杂难言,隔着火车车窗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火车慢慢前行,视线缓缓拉长。
谁都没有回避,也都没有退让,一直望着彼此。
直到火车一点点远去,带着那张清朗如月的面容一起消失。
风声萧瑟,空荡荡的月台上她孤独地站着,仿佛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人。
在火车有节奏的咣当声中,桑晓半梦半醒地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胳膊都被压得没了知觉才坐起身子,打算换个姿势再睡。
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身上的羽绒服不对劲。
纯黑的羽绒服蓬松柔软,披在身上又大又暖。
不是她的。
衣服上的气味清冽又独特,她曾经闻到过。
被睡意模糊了思绪,桑晓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里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