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摩西多年前驾驶着一艘古董飞船从火拼中抢救出了正被围攻的达米安。两个人此前毫无交集,达米安想很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后只能归结为这就是星际时代一般路人太热心了,看不下去一个十**岁雇佣兵的生命在这种荒谬戏剧中落幕,因此决定略尽绵薄之力。
话虽如此,也只是他的无厘头猜测。毕竟提姆从他上船以来就一直沉默,不是故意不理他,是纯粹的忘了。达米安自己找到医疗器械处理好伤口去驾驶舱找好心人,本以为会看到忙碌操控着飞船的按钮。他一定很累,达米安这样想,他很知道追杀他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所以对方把他晾登门口完全是情有可原。
然而事实是当他穿过那一片老旧零件之间看到的是一个正叼着能量棒看纸质小说的青年。全神贯注,轻松惬意,追在飞船尾巴后面的敌人被甩开,一点边都没挨着这幽灵船。
达米安在原地愣了下,对方抬起头来看他,先于他露出一个困惑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船上?
要说的话都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嘶了一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才是那个被你绑上来的人。
青年噢了一声,能量棒咔擦咔擦几口吃完,他把小说收起来,说我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没事,你先住下来吧,一道绿色的幽光扫过达米安全身,房间号是H402,生物权限已输入。
说完这些后这个疑似船长的家伙冲他笑了一下,他瞳孔苍蓝如深海,对他说欢迎来到铃兰号。
于是达米安就这样留下来了。反正一时半刻也没地方可去,铃兰号虽然设备古老,但是生命维持系统做得很完善,估计是船长自己动手改造过。
他住了一天两天三天四个月,跟船长的关系还处于每天碰到点点头然后各自离开的状态,这并非全然是达米安的错,更多是因为船长失忆症太严重了,他没法记住一个人超过三天。
所以一开始忘了船上还有个人真的不是他的错。
两个人就这样在星河间流浪着,直到船上的食物吃完,营养剂所剩无几,而铃兰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达米安不得不又一次敲开驾驶舱,问那个蓝眼睛的青年究竟作何安排。
你不用吃饭吗?达米安想问。他还没说出口,青年恍然大悟,伸出手进行了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迅速更改了航线。
我忘了。他说。
达米安没说什么,不过还有件事亟待解决。
你的名字是什么?
提摩西·德雷克。青年看了他一眼,把脸埋进书本,很高兴认识你。下次你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想起来你了。
几天后,飞船靠岸。提摩西熟练地开启隐身系统,并从仓库中翻出来一套防护服。达米安接过去穿好,问他,你不下去吗?
我不去。提摩西说。毕竟我又不用吃饭。
达米安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玩笑,他说的是实话。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家伙与普通人的定义恐怕相去甚远。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那点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并不是错觉。
外星生物都比人善良。他想。
采购不算特别顺利。在计算好数量后他跟老板约好交易时间地点,之前没杀干净的人尾随在后,在他走进小巷子之后不出意外地跳了出来。
这些东西在他眼前已经不太够看了。没有人能想到四个月无所事事的生活不仅没让雇佣兵的刀生锈,反而使他比最巅峰时更加锐利。
他抽出刀,依然往前走,许多人从影子里冲出来连成一片,又接连倒下。巷子的尽头就在眼前,达米安走出去,没有回头。
解决完遗留问题后他带着东西找到飞船,提摩西坐在空地上,对着飞船敲敲打打。他一件一件从空间纽里拿材料出来,每一件都是足够登上首都地下拍卖场的昂贵珍品。
达米安没什么兴趣探究这些,他自己身上就一大堆麻烦,没必要再去要求别人对自己坦白。
他走到旁边蹲下,默不作声给提摩西打下手。两小时后飞船的修理工作结束。提摩西给他演示了一下新加的功能,然后两人并肩走进飞船,消失在港口。
如此过去两年,两人关系好上许多。提摩西现在能记住他七天,还能在最后一天留下一个开启下一段记忆的暗号。达米安已经能熟练地忽视掉那些异常,这种生活平静得就好像他是个普通人,他感觉自己从血与火中挣脱了出来,沉进一片冰凉而安静的海。
与此同时,属于雇佣兵的的那段过去也在淡化,追杀他的逐渐减少,甚至已经不再有人记得他。星际太大了,一个星球上就住着一个人终生也看不完的人,达米安就像沙粒中稍微显眼点的石块,也许的确引人注目,然而相似的却太多了。
平静。安心。永无尽头。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达米安也开始对时间模糊起来。
某一天,提摩西敲开了他的门,对他说,我要走了。
去哪?
我不知道。他笑了。但我还会回来的。
我是一个幽灵。他终于坦白自己的过去。每两百年从这艘船上离开,又在下一个两百年后到来。现在时间到了。
所以我要下船了吗?
不。面容从未更改过的青年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如同机械又如同海浪,你有钥匙,你随时可以上来。但。他顿了一下,也许你现在要下船了。
什么意思。达米安没明白,但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预感,白光覆盖了一切,最后的视野中,他看到提摩西温和而歉意地笑着。
他听到提摩西说话,平静的。
因为我们从来就不在船上呀。
失去意识之后,达米安再醒来是在一片人造草地上。一群沉默的影子追在他身后,势必摘下他头颅。
这是一场追杀。
达米安跑起来,从身上陆续翻出小刀与热武器。半损坏状态下的终端响个不停,在奔跑中,他慢慢想起来之前的记忆。
我是个雇佣兵。他默默地回忆着,被收养,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杀人,九岁出了第一个任务,十八岁从组织叛逃,目前正在被追杀。
他就这样跑着,时不时转身杀两个人,追兵野草一样倒下又长起,好像一辈子也杀不完。他不可避免感到困倦,一瞬的松懈使一把刀插入了他的左腹,血狂放地涌出,在下一刀到来之前,一个人忽然轻轻地拉了他一把。
他们头上不知何时飘着一艘飞船,型号老到可以当古董。此刻,那飞船的门打开着,拉了他一把的人拽着他的手将他扔进船舱,然后又消失在驾驶舱,达米安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救他一命的人毫无说明之意,他开始观察这艘飞船,然后他找到医务室,用里面的东西为自己包扎好伤口。一间标号为H402的房间为他打开,他走进去,然后第二天再走出来。
浩瀚星空深沉如海又如夜,灰白色的流星划过舷窗,空荡荡的待客室里沙漏慢慢堆满玻璃底。他们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四个月,直到达米安因为食物即将耗尽去敲门,得到肯定答复,又转而问起船长的名字。
蓝眼睛的青年合上书本,看向他,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他说我叫提摩西?德雷克。欢迎来到铃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