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与浪漫之歌 第3章 Golden Hour

提摩西六岁加入刺客联盟，被称为恶魔之首的人从事故现场把他捡走，把他当做刺客养大。他天赋卓越，在杀人这个行当干得风生水起，十五岁那年做成一笔让联盟都头痛的大单，从此事业三级跳，摇身一变，从总是站在拉斯背后的影子正式成为刺客联盟里谁都知道的那个人。他声名远扬，业绩突出，是拉斯器重的手下，联盟的二把手，与塔利亚平起平坐，被视作恶魔之首的半个养子兼徒弟。

与张扬的凶名相反的是传闻本人。提摩西在联盟深居简出，不常露面，他对权力没什么兴趣，倒是常常抱着书走过长廊，比起刺客更像个学生。总有人去挑战他，被权力或者被别的什么蛊惑。这很正常，这个世界、这个联盟里多的是有人想杀他。提摩西每一次都赢了，而且他很仁慈，从不杀任何一个挑战他的人，除非挑战者做了什么越线的事，让他难以忍受。

这么说可能有点怪，但事实是这位联盟的二把手不爱杀人，他像机器，杀人只为完成任务。不多杀一个，也不漏杀一个。

又一年冬天，提摩西十七岁，他被联盟外派去处理一个棘手的任务对象，花了快三个月处理这件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他把任务完成得很好，拉斯为他开放了联盟所有藏书权限作为额外奖赏，包括那些以往不被允许查看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全部，但是提摩西不在乎。

他抱着那堆书过了三个月，走出卧室的时候恍若隔世。有人看到他轻飘飘走过长廊，欣喜若狂，奔到他面前说首领要见他。这道命令是一个月前下的，但因为提摩西闭门不出而被延长了最终期限。拉斯熟悉他的阅读习惯，知道这时候最好别去打扰他。

于是提摩西就这样抱着书走进主殿大厅，塔利亚也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孩子，脸没在阴影里，模糊不清，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露出一截，祖母绿在微弱光线下闪闪发亮。

他像以往那样抬头，以眼神询问将他叫来这里的缘由，而拉斯坐在最上面，宣布他将成为这孩子的老师，教导他如何杀人、如何阅读、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刺客。

达米安。拉斯念出一个名字。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孩子走出来，露出跟祖母绿同色的眼睛。这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神情漠然，手上拿着一把对他来说太大的刀。

又一个奥古。他头痛欲裂，想把书砸在地上，但拉斯决心下达的命令从没有收回的余地，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提摩西于是只能认命，负起教导的职责。

比他更不情愿的是达米安，他对提摩西那一瞬间流露的情绪很不满，同时也不认为这样一个人能教给他想要的，于是他提出决斗，抽出小刀，提摩西叹了口气，弯下腰把书放到一边，然后直起身，单手拽住了向他扑来的人。他把达米安按在怀里，在他耳边轻飘飘说话，重力作用下这看起来甚至像个拥抱。

“乖一点。”他轻声细语，“你不能在第一天就对你的老师出手。那不太礼貌。”

最后达米安还是当了他学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那堆被落在主殿的书是被要求完成的第一项教学任务，提摩西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从主殿走回卧室。塔利亚全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目送他们远去。提摩西不懂她来这干什么，以后才慢慢发觉那也许是她作为母亲的最后一点温情，目送自己的孩子去学校，尽管那是教导如何杀人的学校。

*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达米安在专为他一个人开设的教室里跟着刺客联盟的二把手学习，那间屋子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深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整面墙壁，窗户常年紧闭，看不到阳光，旁边是装满了书的木架。达米安一度怀疑提摩西把自己的大半收藏都放在了这里。书架上尽是闲书，不带任何功利性目的，纯粹为了满足主人的趣味。这是种奢侈的举动，联盟里少有人能分出心力给脆薄纸张，这无疑是其主人地位与实力的又一个证明。

达米安在这个教室里度过了数年光阴，从一个**岁的小孩长成了少年，又向青年迈步。客观来讲，提摩西是个好老师，他采取理论和实践并重的教学策略，而达米安学得很快，天分跟提摩西不相上下，这是件好事，让他在联盟里的地位足够稳固，不至于担心会因为各种原因突然死掉。

他们一周上五天课，剩下两天是提摩西的假期，达米安热衷于破坏他的休闲时光，于是这四十八个小时又渐渐变成他们互相较量的日子，提摩西每一次都赢了。

按照惯例，他们每三个月有一次教学汇报，十二岁那年冬末达米安迎来了最后一次检验，拉斯和塔利亚都对达米安的学习进度很满意，前者正式向联盟宣告了达米安的存在，后者送了他一把锋利的刀。而提摩西给了他一盒拼图，他拿走了三分之二的碎片，告诉达米安他要等到十五岁时才能正式拼完它。

达米安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将此视为一项挑战。他尝试了很多办法，都失败了，于是只能一边继续尝试一边等待十五岁。提摩西把他的尝试都看在眼里，但一言不发。

他们是一对相处模式古怪的师生，尽管一开始少不了暴力，但他们其实都挺喜欢对方的，只是从来不说。在提摩西出现之前从没有人给达米安讲过童话故事——其实只是他的这位老师想找个借口偷懒不上课——他更熟悉的是武器的使用方式和那些写满学术用语的大部头，而对提摩西来说，达米安为他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和选择，这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讲明白。但提摩西不吝于承认这点：达米安是一个好学生。

总体来说，这是一段稍微有点奇怪的和睦时光，联盟内外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拉斯的事业稳步推进，塔利亚满世界出差。而考虑到达米安，提摩西的任务量比起过去少了很多，休假是过去十几年的总和。

走过长廊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打倒挑战者成了达米安的训练之一，提摩西就站在旁边，等着他走回来，再一起走向藏书室，把旧书放回去，换成新的。

提摩西走得很快，而且从不等他，达米安追上他的时间与日俱减，他在长大。

有一天，达米安发现以往那些训练对他来说都不再是值得挑战的难题，他走去教室，告诉提摩西这件事。后者当时正站在露台上吹风，窗户被打开了，阳光落进来，把他半个身子染上金色的光。提摩西转过头去看他，蓝色的眼睛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他笑了，说时间到了，达米安，属于你的三项试炼来了。

那是什么？达米安问。

考验。古老的习俗。提摩西说。等你通过这三项试炼，我就不再是你的老师了。

“那挺好的。现在开始吧。”达米安走到提摩西面前，直视他的眼睛。提摩西拍拍手，直起身，给了他一张名单，上面罗列着十个名字，附带了简单的生平资料和一张照片。

“从这上面任选三个，把头颅带回来。第一项就完成了。”

“就这样？”

“就这样。”

达米安接过名单，第二天就从联盟离开了。他花了一个月把这些人弄到自相残杀，整整十颗头颅整齐排列在桌上，任务超标完成，而提摩西的脸上看不出来满意与否。

几天后第二项考验如期而至，这次是理论测试，对达米安说简单得出奇。他交了一份漂亮的答卷，提摩西把卷子收上来，没有急着布置最终试炼。达米安对此表示理解，认为他可能是在考虑更有挑战性的。

达米安通过第二项试炼之后提摩西出了一趟远门，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作为刺客被外派去处理目标。房间里，达米安靠在墙上嘲笑他快生锈了，提摩西没说什么，只露出一个微笑。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袖刀，然后把自己裹进紧身衣里，达米安抱着手旁观这一切，突然，提摩西把扣好的面罩推上去，露出那双蓝眼睛，问他有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奥古终身都与联盟绑定，拉斯的理想就是他们的理想，不存在其他选项。因此达米安只是拧着眉，问他你在想什么？

提摩西说是吗，真可惜，其实我小时候想当个侦探。他眨眨眼，把面罩扣好，仿佛说的是真话。

夜色沉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墨色里，达米安目送他走出联盟，心里还残留着那个不详的微笑。不知为什么，他想要留下提摩西，或者跟着他一起离开。难道他会死吗？达米安嘲笑了这个念头，最终什么也没做。提摩西的实力有目共睹，就算在刺客联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也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会无法完成任务。达米安同样是其中一员。

那是个夏天，达米安十五岁，马上就要拿到最后一块拼图。他耐心等了三个月，但考验最终也没有来，因为提摩西死了，没有第三项试炼了。

拼图不会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