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记事 第37章 第37章

“鉴于裴先生的信誉问题，有几句话我还得再问一问。”

生气归生气，陆渺脑子很清醒，脸色平静，语气也没什么起伏，目光在裴泽脸上若有所思地顿了下，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今日之后，裴先生进竹楼，应该用不着我这把钥匙了吧？”

裴泽垂着眼帘看她，眸色晦暗难辨。

陆渺了然笑起来，从沙发中间拿了个抱枕垫上，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儿。

“还需要通过这间老屋进去吗？”

对方目光沉沉，依旧没有反应，陆渺倚进沙发里，垂了眼帘，气定神闲地继续道：“如果裴先生不说话，那我就默认不需要了。”

裴泽看着她，眉目紧绷难看，半晌，冷笑出声，手指捏着袖口，一圈一圈往上翻折，露出手腕上与陆渺如初一撤的游龙戏珠图，青辉交映的图案上指节大小的龙身正绕着明珠蜿蜒游走。

“说你的条件。”

冷冰冰的几个字，硬声硬气的，一如既往的霸总作风。

还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种。

呵。

陆渺下巴枕着靠枕，无声哂笑。

“看在裴先生跟陆家有旧的情况下，我帮人帮到底，这间老屋可以借裴先生用。不过日后，裴先生上门前还请提前预约，免得碰到了不该碰的人或者东西，毕竟——”

陆渺顿了下，抬眼懒洋洋地看向对方，目光从男人胳膊处移落至手腕：“我一个单身未婚独居女青年，要是时不时的就有年轻男人找上门，容易招闲话，虽然裴先生这样的我高攀不上，不过村里人向来荤素不忌，什么闲话都能说。裴先生应该也不想被人议论吧？”

夜色下，堂屋里很安静，除了外头偶尔晃过的风声、狗吠声，别的什么声响都没有，更显得天地宁谧。

老屋里灯光氤氲，落在男人身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裴泽站在灯下，视线沉沉地落在陆渺身上。

片刻后，男人移步走至陆渺跟前，就那么阴沉难测地看着她。

那脸上明晃晃的嫌弃，她以为他看不见？

陆渺仿佛没看见他脸上压着的怒气似的，继续提要求：“另外，最近腊月底了，村里人多，过年期间走亲访友的也不少，为免他人误会，正月十五之前，请裴先生不要擅自登门。”

拍了拍被水流的触感扰得生出些许痒意的手腕，陆渺靠着沙发，明白无误地准备关门赶客：“至于解契，什么时候裴先生能解了，什么时候再通知我，我会尽量配合。今天我就不送了，裴先生走好。”

陆渺说完就抱着靠枕缩进沙发里，闭目养神。

她不高兴，惹她的人自然也别想高兴。

出尔反尔的男人不配她正眼看，呵！

眼前光线蓦然暗下来，落了一片阴影，溪水清冽的气息似有似无地钻进鼻尖，连带着还有男人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压抑沉闷。

手腕上那股清凉的痒意突然断裂，一下子忽冷忽热起来，像是浸入冰水之后蓦然又靠近火苗，循环往复，一阵接一阵的，不让人难受，却很烦。

陆渺一下子睁开眼，语气中泄出一丝不耐：“这位先生，是我话没说清楚吗？”

沙发前，一身漆黑的男人正目色幽幽地看着她，眼里压着股冷气，阴沉沉的迫人。

陆渺迎着对方的视线同样看过去，面无表情。

片刻的对视后，陆渺冷笑一声，挪开抱枕，站起来，一步踏入裴泽身前，目光从上到下，在他身上一点一点逡巡而过。

屋内阴冷迫人的寒意因为陆渺的动作，像是突然一下裂开了一条缝隙，莫名地泄出点儿别的气息来。

裴泽皱眉看着她动作，眼里压着的怒气明显滞了一瞬，多了几分烦躁跟不耐，冷着声音问：“你看什么？”

“你是不是不想解契？”陆渺从头到脚评估完人，仰头看他一眼，眼里缓缓绽放出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其实认真想想，如果解不了，我也不亏。”

满意地扫了眼对方衬衣袖口露出的肌理线条，陆渺很是感慨，笑意莹然地面朝对方，一字一顿地解释：“毕竟长得好看，身材不错，又大方到能一掷千金的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谈一谈，裴先生说是吧？”

裴泽面色沉下来，眸底晦暗更深了一分，衬衣明显起伏了下。

“裴先生今晚是想留下来吗？”指尖拂过对方手腕上游动的青龙，陆渺低笑出声，语气里带了别样的好奇，缱绻温柔，很有几分邀人近前的蛊惑，“你们这样的，若是求欢的话，跟正常人有什么差别吗？说实话，现实中我不太能接受人外这种设定，要是全身上下都是鳞甲，会很影响触感的。”

陆渺毫不避讳地触碰着他手腕，感受着游龙戏珠图案上传来的不规则的热意，似乎有些灼人，抬起头，看着对方眼里赫然翻涌的情绪，暧昧轻笑：“你能控制吗？”

裴泽眸底晦暗成涛，反手捁住她手腕，起伏的气息也停滞下来，阴沉着脸盯着陆渺看了一瞬，浑身冷气四溢，几乎下一瞬间就要将人冻成冰。

须臾后，男人极其不耐地甩开她手，拍下折起的袖子，大步流星往外走。

随着他走动，原本已干燥的堂屋地面上一步一成冰，几乎是眨眼之间，凝结的冰层炸裂开来，寒气四溢。

陆渺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坝外，拍拍手，挑着眉梢笑了笑，活动着手腕收拾了下沙发，冷静地拿出手机，对着堂屋地面咔擦拍了两张照片，顺手发给了对方。

这年头，虽说聊天工具发达了，但彩信的功能依旧还在，有电话号码就能发。

照片后头同时附言一句：坏了的地板麻烦裴先生照价赔偿，材料加人工费一共五千块，下次上门请先付钱。

院坝坡下，柴鑫低头屏气，捧着手机递给从院坝里走出的男人。

裴泽一眼瞥过。

眉目深沉的男人面上线条紧绷，眼里盛着滔天燥怒，半晌，动作不耐地抬手，像要抹去什么脏东西似的，不耐地压住手腕上游动的龙身。

坡下冷气涔涔，无数细小的冰晶在草叶树枝上开始凝结，天边乌云翻聚，整片林子都在顷刻间骤然降了温度。

待到村道外，柴鑫低眉顺眼地打开车门，闭紧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开车驶出村道。

黑色车厢内，裴泽低眸看着手机上传过来的照片跟信息，压在腕间的指节挪开，冷笑出声。

原本完好的手机在蔓延覆盖的冰霜之中顷刻皲裂破开。

捏着手机的指节往上，游龙重新翻腾徜动，一下一下地像是踩着云海，绕着图案上方那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极其兴奋地翻转缠绕。

陆渺勉强收拾完堂屋，坐下来，皱眉看着自己手腕。

人都走了，那股冷热交替的烦躁感却不减反增？

好在那股烦躁感没一会儿就散了，陆渺也懒得再去问当事人，给鱼缸重新灌满水，转去灶屋做晚饭。

隔天一早，陆渺出门看着挂满冰晶的一坡树，一阵无语，给李阳打电话交代完事儿，从堂屋屋檐下把砖缝里藏着的东西拿出来，包好了，直接开车去隔壁村找大爷爷。

老爷子正在吃早饭，看见陆渺就瞪眼，恨不得端着碗转个身，眼不见心不烦。

陆渺笑眯眯地跟着他转了半圈，乖乖巧巧地喊人：“大爷爷——”

老爷子不耐烦地敲碗：“你怎么又来了？”

陆渺摊手，一脸无辜：“您先前放的那个镇宅的东西，碎成粉了。”

“怎么可能？”老爷子霍的一下站起来，手里端着的碗稳稳当当地搁在桌上，狐疑又怀疑地打量陆渺一眼，扬了扬下巴，“东西呢？拿来我看看。”

“我带着呢。”陆渺笑着点头，从包里摸出东西，递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皱眉看着那拙劣的纸包，瞥了下眉毛，勉强拆开，一看，再次瞪眼，默了一阵，脸色郑重了些，斜眼看着陆渺，颇有些头疼地问：“怎么回事儿？你说说，这珠子怎么就破了？”

陆渺叹一口气，跟老爷子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摊手：“就……一阵冷气，屋里结了冰，埋珠子的地方升起一股烟，倒是融化了两块冰，再然后，就破了。”

老爷子瞪圆了眼睛，盯着陆渺看了好一阵，又瞥了眼手上碎成粉的珠子，胳膊微不可见地抖了下，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镇定，将纸包合拢收好，点着陆渺交代：“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先前就跟你说过，老头子我不擅长捉鬼捉妖，这东西我回头找人再看看，给你换个顶用的。”

陆渺眉开眼笑地点头：“谢谢大爷爷。”

老爷子没好气地斜她两眼，挥挥手，打发她赶紧走。

等陆渺走后，老爷子丢开筷子，又翻开纸包仔仔细细看了眼碎裂的珠子，越看眉毛胡子皱得越厉害，最后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将纸包折好袖入手中，想了想，换了件衣服，把自己收拾利索了，精神矍铄地往云雾山上走。

哎，他一个风水先生，立志要讲科学的，怎么又撞上这神神鬼鬼的事儿了？

类似的痕迹，他几十年前就见过，那时候那小丫头的爷爷都还没落地呢。

这都快一百年了，他老头子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捉又不能捉，打又打不过，这棘手的事儿还是得交给那些更老的老头子——云雾山里那个老道士，活了百多岁，也该出来动动筋骨了。

就是不知道对那小丫头而言是福是祸，他小时候就听老道士断言过，说陆家跟那位有缘。

可这么多年，他也没见陆家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都多少年了？陆家都传了好几代了，那位竟然真找上了门！

镇宅的珠子都碎成了粉，那小丫头还能好好地站着跟他说话，只能说明那位确实留手了。

这世上有些人，天赋神通，动一次气，就有无数人陪葬，有缘没缘的，谁知道是好是坏？再碰上个胆子大得出奇的丫头，他老头子想想都脑壳痛。

怪不得云雾山最近阴气沉沉，见天下雪。

哎，糟心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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