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渺很快冷静下来,问重点:“能解吗?”
裴泽睥睨着她,语气不耐:“不开门就解不了!”
陆渺闭上眼,缓缓吸了口气,睁眼瞥过被握住的胳膊:“非得要这么抓着吗?”
顿了下,视线下移,在男人覆满鳞甲的手背上停了一瞬,看着片片鳞甲之外已蜕化成靛青色的骨节,隐约可见利爪的雏形。
果然,刚刚挣扎中那种冷硬咯人的触感不是她的错觉。
“只要身体接触就行吧?”陆渺理清楚关键,动了下被握紧的胳膊,颇有点儿嫌弃,“你别这么拽我,你这手力气有多大自己不知道?”
裴泽冷着脸盯着她看了须臾,松开指节。
陆渺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伸手揉了揉被捁得有些酸疼的胳膊,抬起眼帘,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眼前男人:“开门得先有个门。”
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自己揉着胳膊往堂屋门口走。
眉目深邃的男人气息滞了滞,幽沉眸底很明显压着不耐,盯着陆渺看了片刻,视线从她动着的胳膊上扫过,顿了一瞬,绷着一张冷漠高傲的脸,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陆渺深吸一口气,停下揉胳膊的动作,一手握上门把手,另一只手摊开,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爪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裴泽眼底压着的不耐瞬间浮上脸,盯着陆渺背影,一副乌云滚滚山雨欲来的恼怒,咬牙切齿地喊她名字:“陆渺——”
“我听得见。”陆渺转头,眼帘下垂,瞥着他那只鳞甲几乎完全覆盖的手,神色要多平静有多平静,“你该庆幸站在这屋里的人是我,换个人估计早吓晕了。”
抬眼对上对方阴沉恼怒的那副目光,陆渺淡然出声:“那个姻缘契,是你自己的问题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没那个本事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能配合你,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又不欠你什么,有话说话,没话就走。”
话说完,也不管裴泽周身翻腾起来的怒气跟再次凝结起来的冰层,陆渺把手往前一递,触碰着他手背上的鳞甲,懒得跟他废话,干脆果断地截断那一身胡乱窜动的冷气:“你还进不进竹楼?”
屋檐下,蔓延的冰层倏而停滞,在铺过廊下门槛时,一缕若隐若现的青烟蒸腾而起,眨眼间将门廊下的薄冰消融化开。
裴泽蹙眉扫了眼门沿下升起的青烟,视线瞥过陆渺,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瞬,片刻后,又垂眸看着落在他手背上的女子的手指,紧绷着脸移开视线,屈尊降贵一般抬脚进屋。
竹楼空间中,茫茫雪地映着月光,氤氲光线自院子里散射进来,有种暗夜朦胧的宁谧之美。
几乎是两人踏进竹楼的瞬间,原本昏暗的楼中突然亮起了光,也不知从何处而起,自两人站定的地方,一片一片往外延伸。
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整座竹楼便骤然大亮起来,连挂着竹楼屋檐四角的风铃也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坠在风铃上仿佛装饰一片的明珠光芒四射,璀璨又夺目。
楼里的一切陈旧之物都仿佛在一瞬间褪去了暗淡的表层,露出里头的原貌,熠熠生辉,光彩照人,让人有种恍然置身于某处宫殿的错觉。
陆渺环视着四周,缓缓看了眼,最后依着竹墙站定,收回手,拉了根竹凳子坐下来,继续揉胳膊。
裴泽冷眉冷目地瞥她一瞬,片刻后,从容走至竹楼之中。
陆渺停住动作。
她好像听见了水声。
下一瞬,陆渺眨了下眼睛,轻轻吸了口气。
竹楼空间外,需要她爬坡上坎费劲去拎水的那条小溪,此刻溪水凭空而起,在半空中汇聚成柱,仿佛活物一般,游弋而上,顷刻间便从敞开的栏杆之外飞入竹楼,落在当中站着的男人身上。
陆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这会儿心态良好还很淡定,反正鳞甲跟爪子都看见了,也不差这一点儿半点儿的。
老爷子那个镇宅的东西应该还是有用的,就是不够看,一股青烟冒完,也就蒸发了一小片冰层,裴泽眼里那点儿轻蔑不屑,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武力上来说,她这会儿没什么胜算,就当先看个热闹了。
陆渺甚至淡定地把先前留在竹楼里的水桶挪过来,试图挡一下水。
然而汇聚成网状的水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滴都没往她身边洒,全都落在了裴泽身上,然后又在瞬间蒸空,连片屋檐都没润湿。
蒸腾的雾气之中,男人身上衬衣带冰层一起失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衬衣之下的展露出来的层层鳞片,磅礴有力。
随着溪水的蒸发,原本肉眼可见的鳞甲也在寸寸消弭。
与之对比的是,他身后头发一寸一寸延长,原本黑色碎发蔓延成缎,像是染了层月光,靛蓝一样的颜色,青辉交映,一直垂落到竹地板上。
修长又不失有力轮廓的身形在竹楼明亮的光线下落成一片影子,恰好挡在陆渺眼前。
须臾后,那片影子前移。
披着一身靛蓝长发的男人朝她走来,面上眉目轮廓深沉,脸色说不上好看,嘴角紧绷着,一看就不怎么气顺,看她的眼眸中仿佛也多了层异样的色泽。
陆渺顿了下,挑起眉梢,上上下下看了眼对方,蹙眉:“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走出去吧?”
裴泽冷冷淡淡地瞥她一眼,身后长发一点一点回缩。
陆渺遗憾地看了眼他身后,说实话,他那头长发挺好看的,颜色跟质地配那张脸正好,这种风格在现实中很难见到。
也不知道裴泽这种算是返祖还是化形,居然可以改变基因表达。
没了长发的遮掩,对方身上起伏的肌理轮廓完整无缺地映入陆渺眼前。
陆渺移开视线,弯腰提起空水桶:“你先穿件衣服。”
因为裴泽的出现,空间有了新变化,她想试试能不能把先前做实验带进来又带不出去的水桶提出去。
几乎是脚步跨出的刹那,手里的水桶便像是撞入隐形的棉絮中,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道吞没,明明不怎么费劲儿,却怎么都扯不动。
看样子还是带不出去。
陆渺泄气地退回脚步,刚准备放开水桶,手里的东西已经被人强势接了过去。
裴泽一手拽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拎了水桶,眉目冷淡地看她一眼:“你以为什么东西都能带出去?”
陆渺拿眼角余光瞥他。
离得近了,对方身上展露的轮廓便让人看得更清楚,肌肉绷起的线条恰到好处,精瘦劲韧,很有力量感。
蔓延的肌理一直往下,最后没入笔挺的西裤中。
对方身量很高,腿长脚长,比例很完美,几乎大半身形都隐在黑色西裤中,让人不至于过于直接地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陆渺垂下眼帘,看着被拽着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蜿蜒而动的图案,自动往前走了一步,隔开两人的距离,直截了当地提醒对方:“我定力并不算好,麻烦裴先生跟我保持一下距离。”
裴泽拎着水桶,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身上绷起的线条微不可见地多了几分起伏。
片刻后,男人冷呵一声,松开她手腕,大步流星往外走。
不用陆渺引路,对方一步便踏出了竹楼空间。
陆渺转身看了眼自远处开始又重新暗淡下来的竹楼,推门而出。
老屋外,原本候在山坡下的柴鑫不知何时拎了袋衣裳奔上来,从院门进来,目不斜视地将袋子放堂屋窗边的大餐桌上,随后低垂着脑袋转身,飞快往坡下退,身影很快淹没在浓重的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陆渺推门进屋,裴泽身上衬衣已穿到一半,正一颗一颗往上扣着衬衣扣子,看陆渺出来,动作顿了一瞬,脸上表情也不大好看,不愉有,恼怒也有,连扣扣子的动作都多了几分不耐烦。
之前被冰层浸透的沙发这会儿已没了冰,但到处都湿漉漉的,堂屋地面上也大半都是水渍。
陆渺四下看了一圈,皱起眉头,再看裴泽时眼里就带了点儿气不平:“不是叫你控制一下吗?这沙发又得废了!”
裴泽冷硬着眉目扣上最后一颗扣子,顺着陆渺的视线往堂屋沙发处扫了一眼,甩开衣服袋子。
随着袋子落入沙发,屋里的水汽氤氲而起,潮湿的地面与沙发须臾后便已干燥如初,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水渍。
行吧,能自己收拾残局也行,她可以大度不计较。
陆渺稍微平和了点,挑起眉梢,坐回沙发上,扬了扬手腕:“现在能解契了吗?”
四目相对,那片抽出的水汽像是笼在了裴泽身上,眨眼间便凝聚出一片冷气,连带着那张不耐烦的脸上也多了层阴沉逼人的恼怒。
裴泽盯着她看了片刻,抬手扯开本已扣好的袖扣,冷笑出声:“拿了我的东西,还想那么容易解契?”
陆渺面无表情地抬眼:“那个姻缘契,你现在解不开?”
要是容易解开,以眼前男人那副高傲自恃看她不入眼的模样,早解了,还用得着在这儿跟她瞪眼?
裴泽眸光幽深地看着她,没应话。
陆渺手腕上那抹游动的图案中却仿佛有了感应一般,又开始在蔓延冷气,不是透骨的那种寒冷,而是冰冰凉凉的,像是水流划过的感觉,扰得人很有些烦躁。
手指拂过游动的图案,陆渺仰头迎着男人恼羞成怒的目光,极淡地呵了一声。
说实话,她其实很少生气,毕竟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到自己,很不划算。
但现在,此刻,看着裴泽那张冷硬寡淡的脸,她很有一脚踹上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