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第271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翻山越岭明月依旧

天素的鞋袜都打湿，她采了些草药到达附近的一处集市，不想短短数日，南境又变了天。集市上兵荒马乱，空无一人。

她原本还在想珺珵为何不辞而别，眼下看来，外头局势已十分乱了。

天素回到暹罗王城，王城已然戒严，她趁着天黑悄悄回王宫，王宫竟然已换了主人。王宫之中，发号施令的人竟然是小红，她身边站着纭红，柳思颖竟然也在这里。

那雪瑶呢？

天素换了身夜行衣，在皇宫各处查看。

终于在一处地牢之中，找到被囚禁的雪瑶和石老头等人。她迷晕所有狱卒，快速潜入地牢之中。

雪瑶见天素，差点惊呼出声，幸好被石老头捂住。

天素拉下面纱又戴上，示意几人不要出声。

天素迅速解开机关，带着雪瑶几人出去。

一行人到了一处废弃茅屋，小新小禾和几个小厮忙去打扫屋子。雪瑶身上脏兮兮的，又酸又丑。雪瑶哭诉道：“姐姐，你带我走吧。”

石老头道：“这个时候走，暹罗就要改姓了。那个罗红便是借着公主病了，要照顾公主为由将我等控制。眼下姑娘来了，还望姑娘救救我们，也救救暹罗王城。”

天素抿唇不语，思索片刻道：“公主可记得，我是中原人，而今，暹罗王上官雪峰带领二十万强兵攻入中原，我弟弟和亲人都不知所踪。”

“无敌不见了吗？”

“自打我们离开暹罗城便被追杀，我们两人便分开。”

雪瑶听到此处，忽而哭出声来。

石老头细瞧天素的气色，道：“那位天师还真把你救活了，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呀。”

“我今日白天才醒来的，醒来时，他已离开。”

石老头眼睛珠子转溜，眼下情形确实难办。他咳咳几声，道：“他是你心悦之人？”

“是。”

“那他可是中原秦王殿下，而你是中原第一神医，文天素？”

天素挑眉，石老头聪明过人，且在王宫之中，前阵子藤原等人来，他定然都已了然。

天素只道：“我因失去记忆，很多事情也只能推测，不能给前辈答复。”

“这不是稍微就能推测出来的事嘛，这天下医术在我之上的能有几个人，你若是中原第一神医文天素，这一切才说得通。”石老头捋着胡子，撇着嘴，又咕哝道：“若你真是文天素，那位是秦王殿下，你之前带来的那位男子是秦王的弟弟，那一切确实就难办了。我们陛下受藤原和萧风二人的鼓噪，一心要拿下中原，实在是以卵击石。其实，即便姑娘杀了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

天素道：“前辈，其实您之前救我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但您还是救了。”

石老头眉头一挑，吹胡子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猜到了？”

“如您所言，您自信天下没有医术能超过您的？我也自信，天下没有医术超过我的。”天素笑了笑，她又道，“在孤城之中时，您也应该早就看出来纭红这人靠不住，故而我姐弟养伤过程之中，前辈几乎将那人支开。”

“这你都发现了？”石老头不可思议。

天素向石老头揖手道：“多谢前辈庇护之恩。”

石老头憨憨笑起来：“所以你为了不损中原医者的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求我不肯拜我为师？”

天素摇头道：“南境医术和中原医术大不相同，我从身死到骨血重塑，再到失忆，一直都是用针灸之法，且已经找到救治方法，只需药材配齐即可。若是用南境之法，只用药材相生相克，很难清除身体中的余毒。”

“你说的倒是，中原的针灸之术确实让老夫大开眼界。”他捋着胡子，微微一叹：“二十多年前，我在山中采药时，曾遇到一位中原的年轻药师，我瞧你这眼神，总让我想起当年遇到的那位少年郎，可惜，后来我听闻，那孩子考上状元，在中原朝廷中遇到事，妻子死了，听闻他蒙冤之时，他母亲自缢，三岁的儿子不知所踪。他死时，五岁的女儿也病死于狱中……那个少年，曾是我见过医术天资最好的少年。我曾经要收他为徒，他也不愿意，说要北上考取功名，洗刷父辈冤屈。咳，我活了一百多岁，那是第一个令我唏嘘不已的人物。前阵子我以为救不活你时，心头又生了这样的感觉。”

“姐姐，你怎么了？”雪瑶摇着天素的胳膊。

他回过头看时，天素泪流满面。

昏暗的火光从屋内照出来，天素背着光去，脑海之中隐隐浮现出陈年旧事。

那些是属于她的记忆，很模糊很模糊的记忆，即便现在，她经历什么，还会忘记。经历死结，即便眼下恢复，她也回不到从前了。

石老头皱眉，眼窝中生出许多泪花。他抽抽鼻子，哽咽道：“这边天才绝艳的人物，等闲人确实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咳，所以当初我就不同意王上侵入中原，他嫌弃我一个大夫话还如此多，就把我发配到孤城之中。其实我这个岁数，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感叹他们汲汲营营，最后还是输，又何必呢？”

雪瑶听着也抽噎起来，她道：“我哥真是，为了他那个位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姐姐，你的带我走吧，我不想管了。”

天素道：“上官雪峰和藤原等人攻打中原定然只会以失败告终。届时藤原要么退隐，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你哥，要么取而代之。以藤原的性格，应该倾向于操控。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众人齐声问。

“由你上位，好好经营暹罗……”天素淡然道，“石老前辈目光如炬，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以辅佐你。”

雪瑶嫌弃道：“他？”

石老头无语指着自己。

天素点头。

雪瑶道：“姐，还不如你辅佐我。撤回我哥的兵力，然后抗衡罗刹国。”

石老头挑眉道：“看不出公主还有这个想法。”

他四下瞅一眼，道：“明早小红给我们送早饭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到时候王城回不去。”

天素道：“我们现在就回宫。”

“可是那几个人都不是等闲的，小红是个顶级高手。”石老头道。

天素沉默。

石老头道：“虽然你也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但没有她们心狠，这样想和她们斗，很难。”

“斗不过，杀人总会吧。”

“你会杀人。”

天素点头：“前辈既然和藤原等人接触过，应该对我如何会失忆有所了解。骨血重塑失败之后，藤原救活了我，用毒抹去我所有的记忆，并将我训练成杀手。所以而今站在你们面前的我，早已不是医者文天素，而是从杀手转行做医者的无逸。”

石老前辈无不怜悯地看着天素。

天素笑了笑，道：“悬壶济世的人心我有，铁血狠辣的手段我也有。故而，夺回宫中权力倒是小问题，大的问题是，你们后续如何获得兵力。”

石老头笑道：“老夫自有妙计。”

天素示意众人拿了武器，准备回宫。

月黑风高，天素快速拿下小红和纭红柳思颖三人。

雪瑶等人立即出来掌控了大局。

纭红和小红、柳思颖被关入地牢之中。

雪瑶在小红和纭红身上戳了几刀，石老头给二人止血。

她开始戳的时候手还在发抖，但谁也没拦她。

要想掌权，心不狠是没用的。何况石老头和天素两人都跟她保证，死不了人的，怎么也死不了人的，只要不把脑袋砍下来，都能救活。

三人目光很快就落到天素身上。

柳思颖不知道天素还活着，纭红看此人身型，比先前那位丰腴许多，她觉得不是同一人。只有小红怀疑，此人是文天素。

“文天素，你别蒙头盖脸，我知道是你。”

天素抱壁靠在一旁。

柳思颖莫名其妙，你不是文天素么？“怎么回事？”

小红邪魅冷笑：“柳思颖，其实文天素并没死。藤原将她藏起来了。”

“姐姐，该怎么处理她们。”雪瑶拿着刀子，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天素直问柳思颖：“明月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我赶了一夜的路才发现她失踪了，李承琪回去找了，也没找到。你不信可以去问他。”柳思颖身上被雪瑶戳了好几刀。痛得龇牙咧嘴，她不相信这位是文天素，“你到底是不是文天素？”

天素没打算理她们。

“姐，还戳嘛？”

“换个人戳，练练胆量。”天素道。“手指脚趾一根根掉也不会死人的。”

“文天素你疯了？”

天素手中飞出一枚暗标，打在小红胸口，位置偏离心脏一厘，她再度冷声问：“明月到底在何处？”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想，如果知道明月在何处，柳文暄会逃走吗，他无论如何不敢拿明月的命来赌，你是知道的。”柳思颖直呼柳文暄的名字。

天素忽而近她身，掐住她脖颈，冷道：“柳文暄又在何处？”

“你这妖怪，我都说了他逃走了，你想想他是何许人，哪怕把他肋骨都打断了，他还能逃走。”柳思颖痛得已经说不出话。

“刺，削，削到她们说为止。”

呲，刀刺入□□的声音。

忽而纭红颤抖道：“我知道，我听主人说，中原的明月公主，好像在罗延州碧螺峰坠崖了，就再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天素慢步过来，看入纭红的眼睛，她手中拿出一瓶药，道：“这瓶药，问了能让人说真话，我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了，如果我给你们用药之后的回答和方才不一致，你可知道后果？”

“真的在罗延州碧螺山，主人收到的密信便是这样的，至于消息准不准确，这就不是我能确定的。”纭红恐惧万分。

“嗯，如果是真话，便不怕这药水，你若说的真话，以后她们每日少刺你一刀。”她回身看向另外两位，道，“小红就没什么留的意义了，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柳思颖……留她一口气就好。”

“文天素，果然是你，你不敢杀我。”柳思颖咬牙切齿道。

天素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要以你，来亲口说出你母亲的罪过。你母亲是皇上唯一的亲妹妹，她仗着皇上宠爱，滥杀无辜，坏事做尽。想都不用想，以你的智计，是没法掳走明月的。”

“哼，她千防万防，没想到孔怀璋的女儿会给她下毒吧。”柳思颖面容痛得变了形，还不忘得意。

天素示意旁人戳一刀。

柳思颖痛得直叫。

天素道：“明月之事，到底是哪些人掺和，你如实交代，我保你一个全尸。”

“你不是这么聪明么？还需要问我？”

“行啊，这是你自找的。”天素再示意旁边人。那人又刺了柳思颖一刀。

石老头马上给她上药。

天素道：“石前辈，世上最痛的方式是什么？”

“是女子分娩之痛，不过她们几个是没机会体会了。”石老头一口气说了疼痛的等级，那几个额头已是虚汗。

天素将药水放在纭红鼻前闻了闻，纭红果然如实交代，最后她们查到明月就是在延罗州碧螺峰坠崖，就再也没看到了。

剩下一个小红，死活嘴硬。

天素便让她说出萧风藤原等人所有据点和暗号，她连夜便出发了。

上官雪峰联合罗刹国和南越率百万雄师攻打骠国，军队气势如虹，径直攻入中原云南。与此同时，横岛浪人联合罗刹王国杀手二万攻入南海，欲取道闽广杀入中原。在西线，秦王殿下李珺珵率领天降神兵五万人与忠信侯十万兵马抵御南境百万大军，另一厢瀛洲王李承瑜与飞将军程子弢在海上拦截入侵海盗。

南越、骠国中原交接处，一千多里，崇山峻岭，野兽横行。

三国交界属于中原一侧，几条大江穿山而过，将高耸的山体割破。其中一条大江名澧江，澧江以南，便是骠国和南越交界处，名延罗州，原本叫阎罗州，后来人们觉得不吉利，便改名延罗州，外号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

群山延绵之中，树木遮天蔽日，山高谷深，常年烟雾弥漫，瘴气四溢，进去的人根本出不来。

这片山叫做碧螺山，原叫做碧落山，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人只要进入这片山林，就再也不想出来了，碧落黄泉，再无此人。

湿漉漉的山谷之中，一脚踩下去，脚便陷入淤泥之中。抬头而望，树冠挨挨挤挤，缝隙之中洒下一些日光来。再望远一些，似乎是能倾倒下来的山体。藤蔓相连，遮天蔽日。

毒雾弥漫，像是游走在梦境之中一样，稍稍不慎，便殒命于此。

裹得严严实实的明月，已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走了好些天。若非她将天素那本《天下漫记》看过无数遍，若非她看过天素编撰的《古今医典》，若非她吃了无数的药久病成医，她是根本无法在这山中活下来的。身上的防身之物，除了大婚那日文暄留个她防身的暗器，还有一把陨铁打造的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这一路下来，她其实有很多机会杀掉思颖，可是她怎么也动不了手。

思颖知她身体羸弱，不怎么防备她，也没怎么虐待她。

她身上的包裹，是柳思颖的盘缠和衣物。

当初若不是这堆衣服垫着，她从飞驰的马车上摔下来，都不知会摔成什么样。

嘶……一条刺又割破她的左手指，一团红色的血冒出来。

明月看看磨损得不像样子的手指，另一手将伤口处按压住，被按压的地方成了白色。过了一会儿，便不出血了。

如何才能走出这片山呢？

何时才能走出这片山呢？

饿了就吃些菌子野果，渴了就喝些山泉树叶上的水。落雨时便躲到山洞或树洞之中，天晴时便赶路。夜间她靠着树休息，白天便一路往南。

承瑜对子弢说，天素可能活着。

她有很多时候身体撑不住，但一想到天素还活着，她或许能见到天素，她便很激动，恨不得连夜赶路。奈何身子羸弱，终究不顶事。

《天下漫记》之中写过南境风物，和她眼前所见一般无二。

遇到猛兽该如何，遇到毒蛇又该如何。幸而，她很幸运，都没遇见。

翻过一座山，她终于看见远处烟雾缭绕的村庄。定睛细视，她才发现那处村庄周围已成为一片焦土。

明月蹙眉，已顾不得身上脸上划伤，快速下山去。

走了一个时辰，她才从山上下来。离那村庄已不远，明月却不敢贸然靠近。

山中有野兽，山外有强人。防不胜防的强盗才最让人可怕。

这么几个月她在山中行走虽锻炼出很强的生存能力，但若遇到杀手强人，她也只能束手就擒。

天色已黑，明月找了处隐蔽的树洞休息。在山中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身上一身污垢。

在宫中如履薄冰太久，谨慎的她知道，没有什么比活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