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倒霉的县令在牢里呆了十天半月,早已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临刑前一天,却莫名其妙的给放了出来。
“你那好徒弟竟然还真找着了证据,你啊,回去可得好好谢谢人家。”狱卒打开铁门,啧啧叹道。
那县令名叫蒋铭,今年刚过三十六,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他死里逃生,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稀里糊涂走出大牢,臬司衙门外就候着自己的徒弟。
那徒弟名叫季晓晖,自幼父母双亡,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便在县衙做了个小捕快。私下喜欢自己琢磨着看些诗书文字,蒋铭偶尔指点他几句,季晓晖便开心的不得了。后来相处久了,干脆自作主张,认他当了自己的师父。
蒋铭此刻再见这便宜徒弟,倒也感慨万千——患难见真情,他未娶妻生子,事到如今,肯为他奔走效劳的,竟然是这个不太起眼的小捕快。
“师父!老天保佑,可算平安见到您了!”季晓晖弯着眉眼,笑道。他二十出头,长的板板正正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你找到证据了?官府怎么肯轻易放了我?”蒋铭当先问。
“是有贵人相助。”季晓晖道:“他替我找到了教坊的日常流水簿子。那上头盖着私印官印,清清楚楚写着,那教坊歌伎半月前,每夜都会在教坊折桂包间里悄悄招待王员外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每夜和您在一起呢!这明摆了是有人诬陷。可惜的是,教坊的主使赵廷莫名其妙被人勒死了,官府只把诬陷的罪名扣在了赵钦身上,虽还了师父清白,却不够大快人心。”
蒋铭却皱了皱眉,“究竟是哪位贵人?”
他自认为两袖清风,毫无靠山,谁肯助他?竟然还明目张胆杀掉了赵廷,那贵人只怕来头不小。
“我带您去见一面就是了。”季晓晖道。
*
楚玉离这几日在并州并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每日只在并州城里闲逛,把几个大的有名气的酒楼都吃遍了,装作是哪个暴发户的家的小公子,在外头挥金如土,乐不思蜀。
季晓晖带着师傅来到楚玉离暂住的鸿运客栈。
那客栈乃是并州数一数二的大客栈,豪华雅致,连上楼的木地板,走起来都邦邦清脆,一踩就觉是上好的木材。
蒋铭上了二楼,心中纳闷儿,这究竟是哪位富贵人家?
季晓晖敲了敲门,却是刘菁开的门。
“晓晖回来了?”她笑眼盈盈的,招呼他们进来。明明才认识季晓晖两三日,她语气倒自然的像个老朋友了,“呦,这位就是蒋县令了吧?快请进。”
蒋铭看那女子体态风骚,说起话来尖声细气的,指不定是个教坊里的歌伎。他面色不悦——他此刻对教坊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好感。
刘菁引着二人进去,那客栈很大,蒋铭朝里头看去,只见装饰精致讲究,小几上的随意一个瓷器摆件儿,都只怕价值不菲。
客房内坐着一人,正在翻看着一本账单。
“就是他了。”季晓晖引着师父上前,自己十分有礼貌的朝楚玉离拱手介绍:“这位便是我师父。”
蒋铭打量着这个人。
不得不承认,此人生的一副顶好的皮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蒋铭这个脸盲的直汉子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但蒋铭毕竟不是好色的之人,他瞧着那人衣着华贵讲究,气质冷淡疏离,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
蒋铭看了一眼那簿册,挑眉问:“这是薛家的账簿?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楚玉离并没回答他的话,只把那账簿合上,转而道:“恭喜蒋大人死里逃生。”
蒋铭思索片刻,作揖道:“蒋某多谢阁下相助。”
楚玉离瞧着蒋铭有话要说,便没回话,静静看着他。
果然,蒋铭脸色一冷,沉声继续说道:“我不知阁下是何身份,也不想知道。阁下既有既然能如此轻易的便找到了证据,连教坊的主使都敢随意绞杀,想来是有大背景的。蒋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想借着今日这恩情,明里暗里的诱骗我做些不轨之事,蒋某宁可把这颗脑袋给您再还回去。”
听了这话,楚玉离倒笑了,“蒋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说话直率。”
他也慢慢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锦帛来,放在桌上,并未打开。
蒋铭见那明黄色,当下便呆住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是……是陛下的诏书?”
他一介地方小小县令,这么多年,从未想过得见天子,如今竟有幸窥得天子诏书——“难道说,是陛下下令,来救我的吗?”
楚玉离极其含糊的“嗯“了一声,他背过身,不去看蒋铭跪倒在地感激涕零的样子:“陛下早知并州被薛家死死掌握着,早已腐朽不堪,便派我等暗中查清薛家的罪状,好有一日,与京城联合,扳倒索家及其同党,端了并州这贼窝。”
“陛下圣明!”蒋铭听道此处,已经泪流满面,“想不到并州这一隅之地,还能得陛下如此关切。陛下有此心为民为国,我等死而无憾,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玉离将他扶起来,心中嘲讽:“原来并州的小县令,还当赵珩是个圣明为民的良君。倒是白瞎了这些个忠臣的眼泪。”
“我是武德司下属的一个副使,被陛下秘密派来调查此案。”楚玉离掏出武德司的令牌,道,“武德司你总知道吧,就是京城名声最差的那一个。”
蒋铭听说武德司三个字,脸色变了变,但依旧直言道:“传言说武德司杀人如麻,我虽不知千里之外的京城事,但此刻您带着圣旨而来,便是钦差大吏,下官怎敢心生芥蒂。”
“那便好。大人请坐。”楚玉离引他入座看茶,这人倒是比想象中更好沟通些,“那么,大人,您在并州下属的开元县,可查到什么证据吗?”
“有的,有的!”提及此事,蒋铭激动道:“薛家把新政变了味,勒令商户卖粮,有几家不乐意,不想买,薛家便派了官兵将那家老员外抓去大牢里,后来竟被折腾死了。那丁员外的女儿气不过,跑来我的县衙里伸冤,说愿当证人,状告薛家的恶行。怎知我的状告根本离不开并州,根本进不到皇帝的耳朵里,我反倒被下了狱!”
“那她现在何处?”楚玉离问。
“应当还在并州城,我怕她遭人暗算,便让她先悄悄投奔了她表哥家,就在并州城西。”
楚玉离欣喜,“事不宜迟,可否今夜便带我去见见她?”
“好。”
*
夜。
季晓晖在那表哥家后门外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小丫头隔着门问:“谁呀?”
“是开元县令蒋大人来了。丁昀姑娘在这里吗?”
门后头一时没了回答声。
季晓晖纳闷儿,望了眼一旁的蒋铭,蒋铭示意他不要出声,几人静静等了会儿。
好一会儿后,那婢女才又隔着门说:“蒋大人,我家小姐托我转告您,之前那些话只当她没说过,您请回吧。”
蒋铭追问:“她不想报仇了吗?”
没人回应。
蒋铭心急,又用力敲门,“姑娘回我话呀!”
“大人别再说啦!”
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姑娘的脸庞。那丁昀原来一直就在门后,只是未出声罢了。
她眼中有泪水,瞧着蒋大人,低声道:“大人,官司我不打了,如今相安无事,对您,对我都好,我如今寄人篱下,您别再来这里了。这几日听说大人入了狱,小女子干着急,却无计可施。如今您平安,我便放心了。大人,您是个好官儿,百姓都需要您,我还是别拖累您了。”
“你不想为你父亲名媛报仇了吗?”
“不想了。只当是我们家命不好吧。若是连活着的人也都保不住了,那我便彻底没有盼头了。”
女子说罢,便关了门,不再有声音了。
蒋铭气得跺了跺脚:“唉——她那时候明明跟我说得好好的!”
楚玉离道:“她是被人威胁了,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别的证据吗?”
“还有,但是在别的县,不归我管,怕是有些麻烦。”
“尤其是开元县西临的西琼县,十分诡异,自从一年前,西琼县的大户突然变卖家产,进京开了戏班子,结果落得个意图谋害世子的罪名,被满门抄斩,便彻底家底空了。之又接连生出许多怪事,前几个月,西琼县另一户大商户也莫名其妙死了。这些人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清楚,那就是那西琼县令肯定与薛家有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那县令我也听说过的,识几个大字,但毫无才敢,却被任命为富庶的西琼县令,敢说没人帮他吗?”
“这便有意思了,蒋大人,您可敢随我去一趟西琼县吗?”楚玉离笑了笑,道。
“有何不敢?”蒋铭毫不犹豫应下。
“那便好。”楚玉离转而吩咐戴凌若,“凌若姐姐,今后还得劳烦你多劝说劝说那姑娘,最好让她相信咱们,最后能在公堂上开口。若不开口,也无妨,薛家防着她说漏嘴,总会对她有所动作,请你保护好她,若能趁机抓到些他们杀人灭口的踪迹,也是最好。”
“你又要把我支开了?”戴凌若心中不悦,却见楚玉离无辜的瞧着她,她受不住,只得叹口气,点点头,“好吧,那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