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只是萍水相逢,确认彼此都没什么大碍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连名字都没有互相留。
现在离下午正式上课的时间还有差不多1个小时,游暗跟着人群四处闲逛,不知不觉时间就晃没了。
到教室刚放下书包没多会儿上课铃就打响了。
虽然是特殊教育学校,但是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校领导特意对学生们进行了分班。
但这个分班与普通学校的分班有所不同。
普通学校进行分班教学多是依据考试成绩,但特殊教育学校分班是为了尽量不打扰班上同学们学习,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游暗所在的班级里的同学们大多都是有孤独症、自闭症或者耳朵、眼睛有问题的同学。
一些有精神状况方面疾病的同学都在另一栋教学楼。
因为是幼儿园到高中的一体化全包教学,所以除了一些新转来的,班上的大多数同学对于游暗来说都是熟面孔。
一个班上只有20位同学,因为老师比较少,太多学生老师也看顾不过来。
学校的理论课程教学也和普通学校没有太多差异,除了幼儿园或者小学阶段会教授必要的手语、盲文或者其他一些生活实践教学。
杨子越和游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竹马,反正从游暗能记事起就有杨子越的身影了。
看见游暗回来,杨子越立马兴奋地比起手语:
你回来了!我觉得上课好无聊,放学之后我请你吃好吃的!
他是个小哑巴,游暗没听过他讲话时的声音。
但是就冲这张扬的性子,游暗已经能想象出来了。
游暗一边拿出上课要用的课本,一边摇头,辅助着手语回复:
我回去之后有点事,明天我请你。
虽说课程设置没有差异,但是老师为了尽量平衡好学习进度,通常会适当地放慢教学计划。
游暗只是耳朵不好使,但是脑子却十分够用。
在老师还在讲新课的时候他自己往往自学到后面的章节了。
班主任之前甚至有找过他说可以帮他推荐去到普通学校上课。
但是被游暗拒绝了。
下午最后一节物理课结束后游暗就背着书包走了。
坐在公交车上时游暗脑子里都还在思索到底买点什么东西才能除除霉运。
快到家的时候路过长桥,桥边围了很多人。
游暗不是什么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但是公交车上的一众大爷大妈正是爱看热闹的年纪,纷纷围在窗户边上,甚至还有把脑袋伸出去的。
游暗都怕大爷把自己脖子抻着。
两分钟后车子驶离长桥,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也在司机的严厉呵斥下纷纷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屁股消停了,嘴倒是没闲着。
刚刚一个围观现场的大妈此刻正无私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出来,嗓门大的整个车厢都能听着。
“天老爷诶,真是吓死人咯!你们知道怎么了吗?刚刚我问桥上的老李,说是有个女的不小心摔进河里淹死了!唉哟!太可怜啦,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但是今天下午确实下了一会雨,哎哟,你们以后出门可得小心着点……”
游暗听在耳朵里莫名心悸,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刚刚的大妈还在孜孜不倦地说些张三李四的八卦,游暗对这些谁谁谁又把谁谁谁怎么了的中老年饭后谈资没一点兴趣,偏头摘下助听器就闭眼假寐了。
当大爷大妈停止分享自己脑子的八卦的时候,车子刚好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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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定律总会在你不相信它的任何时候应验。
游暗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如此着急,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大海,一呼一吸间都在消耗体内的氧气与能量,在加速自己的溺毙。
他一路小跑回家,对街坊邻居的话充耳不闻,对那些人脸上担忧却又夹杂着怜悯的神色视若无睹。
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平时戏言闭着眼睛都能插进去的金属钥匙在此刻却怎么努力都对不准锁孔。
周围空气被抽走,冷意从脚底开始蔓延。
叮。
钥匙掉了。
没等游暗整理好一团乱麻的思绪,身后杂乱的脚步声笃笃响起。
像是宣判,又像是告别。
脊背微微发颤,游暗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门板,泪水不受控制地冲破眼眶,打湿了游暗短袖前襟。
他不信神佛,可他这个时候却在心里像各路神仙祈祷。
希望妈妈在家里等着他。
是他自己太敏感了,是他想多了。
脚步声停下了,在游暗的身后。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你好,我们是Y市B区的派出所民警,接到附近居民报案,今天下午17时左右,在长桥河边发现有人失足落水,因抢救不及时溺亡,经身份核实和辨认是游雨眠女士。请问你是游女士的儿子游暗吗?我们需要你去派出所配合我们进行相关后续事宜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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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随着警察到派出所时游暗都处于呆若木鸡的状态。
任哪个熟人看了都不信这是平时那个话少但是健康向上的少年。
接手办理这个案子的是张楷,跟游暗也算是老熟人了,跟游暗有关的,好的坏的都处理过。
好的是游暗平时随时随地做好事,抓个小偷小摸的都不在话下;坏的是跟别人打架打到派出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这一次,不会再更坏了。
张楷领着游暗在派出所大厅的长凳上坐下,知道他现在难过,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人此刻更是不想说话。
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干,左顾右盼地最后走到饮水机旁边给游暗接了杯温水。
游暗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飞走了。
张楷看着游暗这样心里也难受,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唰唰地落了泪。
他忍着哽咽,说些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安慰话:“游暗,你……”
不要太难过,要好好活下去……
这些稀松平常,同时在当下听着十分刺痛的话语在张楷喉咙滚了几遭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有些话说出口也是二次伤害。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了十几分钟,而后有其他警察拿着一张单子过来找他们。
张楷知道那是什么。
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确认的死亡证明。
他接过单子,挥挥手让同事离开。
薄薄的一张纸张楷拿在手里却好似有千斤重,短短几行字从此以后可以完全抹去一个人存在的凭证。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橘红色的夕阳映照在派出所大厅的白色瓷砖地板上,照不到的地方就弯弯绕绕地贴在墙上。
游暗眼眸微动,当夕阳逐渐下移快要刺伤他的眼睛时,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张楷手里的单子签了字。
“我们这边的结果是失足落水,你母亲本来就身体不好,之前服用的药物副作用也挺大的,再加上落了雨,精神恍惚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还需要你配合进行销户。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遗体我们也会配合进行处理。”
“好。”游暗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自己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信息室。
这个点派出所已经下班了,除了留下来加班处理突发事件的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刚才过来送单子的同事又哒哒哒跑过来了,他先是小声朝游暗说了句节哀,然后才转过头跟张楷说发生了什么事。
“楷哥,隔壁小张说,有个游客的钱包被偷了,要处理一下。”
张楷看他急哄哄地,还以为又发生什么命案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愤愤地说:“所以呢?你不能处理?”
明显是刚步入职场的小警察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自证有能力干:“不是,楷哥,好像说是个大人物,要不你过去看看?”
“跟我有屁关系。你自己看着处理吧,小偷抓着了吗?”
“熟人了。”
连刚来的小警察都说是熟人,可见这作案频率之高。
张楷没话说,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游暗这状态看着明显不对,他有点担心,想好好开导开导。
结果还没等他拒绝,游暗突然开口了。
“没事,楷哥你先去吧,我在这等你。”
“好吧,你在这等会儿,我处理完那边就帮你搞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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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逐渐回笼,心脏有了落处。
胸口难受得发紧,脑袋也像被几千根银针扎似地疼,耳鸣又开始了,游暗有种强烈地想吐的冲动。
呼吸也不顺畅,那种下一秒就要溺毙的错觉再一次席卷了游暗的感官。
游暗用左手捂住胸口顺气让自己好受一点,右手紧抓着墙壁走出没有窗户闷得人难受的信息室。
正对门口就是办事大厅,游暗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等那股恶心劲过去。
眼睛虚无地落下大厅各个角落,甚至这会儿还能透过夕阳看到在空中四处旋转飞舞的细小尘埃。
妈妈这会儿已经变成星星了吗?
可惜这会还没天黑。
尘埃,长凳,警徽,张楷,刚才那个小警察,还有红色鸡窝头。
游暗摇摇头,难怪说是熟人呢。
好巧不巧游暗看他的时候,红色鸡窝头也在游暗。
对视上的下一秒鸡窝头就朝着游暗跑过去了,游暗等他到面前站定才无力地闭眼苦笑:“我这会没心思跟你打架。”
鸡窝头明显被这话噎住了,几度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看着游暗苍白的脸色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你节哀。还有,那个,创哥应该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后槽牙被咬得咯吱咯吱响,鸡窝头听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可怜我啊?”
刚才浑身发疼脱力感这会突然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游暗不再低头盯着白得反光的地面,而是把目光投向面前这个比他矮一截的人。
“滚。”
鸡窝头也知道自己在这也是讨人嫌,但他不说自己心里总感觉堵得慌。
最后看了一眼游暗就走了。
身后跟来的张楷和虞照都被面前这个清秀少年刚刚散发出来的戾气吓了一跳。
虞照一开始还有点不确定,背着光看不真切只是觉得有种熟悉感,走进才发现真的是下午那个撞一起的男生。
只是,他刚刚钱包被偷配合做笔录的时候也听了一耳朵,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还没等他想好说些什么打破沉默,面前这个刚才还提起狠劲儿骂人的男生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虞照呼吸一滞,两步上前抱住他,护住他的脑袋,防止他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