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都是刺眼的白,游暗知道自己晕了,但是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这是个单人病房,除了一些桌椅花草,房间里能出气的只有他一个活物。
躺在床上等了片刻,护士推门进来了。
看了一眼病床上已经清醒的人,护士还有点意外:“这么快就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游暗摇摇头,又往病房门口看了一眼,确定还是空无一人后才开口询问。
“麻烦问一下,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护士本来在游暗身上例行检查,以确定他确实没有别的问题。听到这句问话忍不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你男朋友长得很帅。”
“什么?”游暗一愣,以为自己脑子摔地上摔坏了或者耳朵突然出现幻听的毛病了。
前者应该不太可能,他刚刚摸了一下后脑勺,脑袋不疼,没有伤口也没有鼓包。
那就是耳朵出新毛病幻听了。
而且不得不说,这个护士的审美和自己有很大差异。
游暗略带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护士,决定还是尊重每个人的审美标准。
虽然红毛鸡窝头确实太小众了一点。
但是显然两个人的信号根本没接在一处,护士看出了游暗眼中的惊诧,连忙笑呵呵地添上一句:“你也很帅,你们挺配的,但是我看你资料显示未成年,那个方面还是不建议太早哈,同时也要做好保护措施……”
这都什么跟什么?
和红毛鸡窝头?!
要不还是直接睡过去吧。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已经晚上9点了,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但是因为楼层太高,游暗往窗外望去也只能看到周围建筑五颜六色的灯光。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脑子直到现在都隐隐作痛,嗓子也干哑地难受。
病床左边柜子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放了杯白开水。
一天都没怎么喝水,游暗正好有点口渴,微微起身拿过杯子,结果摸到杯子还是温热的,入口温度也正好。
好久没来医院了,现在单人病房服务都这么好了?
检查完游暗,护士就要继续去下一间病房巡查了,看游暗昏昏欲睡的样子,护士临走前顺便把窗帘拉上了。
走到病房门口猛然响起刚刚精神科小王的提醒,于是又折返回游暗病床边。
“你母亲叫游雨眠是吗?刚刚我同事说,你妈妈下午来医院给你预约了耳鼻喉科检查,说是想给你换个助听器,等你这两瓶药和营养药输完明天就可以直接去楼下了。”
“哦,还有,我记得你妈妈好像很久没来拿药了,她那个病药可不能随意停,要不然很容易出问题。”
护士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变得遥远又模糊,刚补充过水分的喉咙又变得干涩无比。
心脏开始狂跳,像是要冲破心口代替喉咙说话。
“……我妈是下午几点来的?”
护士停下记录的圆珠笔,习惯性地抬头思索问题:“我记得,是四点半左右吧。
刚还正常交流的男生两句话间就已经落下泪来,护士不由感到奇怪,却又出于职业素养立马想到一种可能,刚想出言安慰两句,病房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大多数人都是感情动物,年轻的护士已经共情,虞照拿着刚买的热乎的吃食推门一进来就看见一站一躺的两个人眼眶都泛红,往前走的动作都不由得轻轻放慢了。
护士看见给男生签字的男朋友来了,低头吸吸鼻子,抹掉眼泪,轻声说:“好好陪你男朋友一下吧。”
虞照猝不及防被揭穿,猛地停住步伐,低着头,装死不啃声。
刚买的清粥、小笼包和一些清淡小菜的热气透过塑料袋和纸碗纸盒悠悠往上蒸发,虞照手心都微微发汗了。
咔哒一声。
护士关门出去了。
看眼前这个低着头看着地面不吭气的男生一副做错事怕被责骂的样子,游暗才敢确定护士一直说的男朋友原来另有其人。
自动避免尴尬话题,游暗开门见山: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费用我会还给你的。”
很明显看到男生刚还僵硬的脊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就放松下来了。
停滞的空气继续流动,男生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放松地朝游暗走过去。
见他面色已经不见几个小时前的苍白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般病床边为了方便病人饮食都会自带一个可以折叠收放的小桌板。
虞照眼睛往下一扫,看见小桌板的把手,右手提着东西怕洒了不好动作,于是用左手轻轻往上一抬就把小桌板抽出来在游暗面前放好了。
金灿灿浓稠的南瓜粥、刚出炉还冒着丝丝白气的白胖圆滚的小笼包、奶白的热气腾腾的鲫鱼汤、少油鲜美的玉米排骨汤、清炖猪蹄和清炒虾仁就这么一样一样褪去包装摆在游暗眼前。
走近游暗身边就看到柜子上玻璃杯里的水已经被喝完了,虞照摆好饭菜后就又去接了半杯水。
有这些汤也不用接太多。
忙活一通回来看见筷子还没拆,游暗还是看着那些吃的没动作。
后知后觉的沉默笼罩住两个人,虞照把水杯紧紧握在手里,犹豫着在病床边专门用来陪护的椅子上坐下。
“你不饿吗?多少吃点吧。”
第一次见人在自己面前直挺挺晕倒,虞照担心紧张的不行。
陌生人他都不会置之不理,更别说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把人打横抱起,急切呼喊旁边还傻愣愣的小警察拨打120。
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行人以最快速度到达医院把病人交给医生后才靠着墙放松下来。
检查做得很快,没有什么大问题,简单说明病人晕倒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营养不良加之过往伤口才晕倒。
输一晚上液就没事了。
躺在病床上被推进单人病房的游暗即使是在睡梦中都不安稳,一直轻声嗫嚅着什么,虞照把耳朵凑近了才听清他在叫妈妈。
缘分也真是奇妙,上午匆匆一别的人没想到晚上又再次遇见。
想起他爸跟他的建议,虞照思绪被不受控制地拉远,说不定,以后的牵绊会更深。
前提是,面前这个清冷疏远的人自己愿意。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虞照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于是便尽力展现出友好说明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并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些小误会。
“我叫虞照,虞姬的虞,照亮的照,你怎么称呼我都行。刚刚护士说那个我完全可以解释一下……”
像是生怕游暗觉得自己真对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非分之想,虞照言语和神色无一不展现他的真诚,就差当场起誓
了。
“因为你住院要进行登记,需要家属或者监护人签字,我一着急就说我是你男朋友,说顺嘴了。”
“不过你放心,我是货真价实的直男……”
说一半突然噤声,游暗看着这个叫虞照的男生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什么重大深奥的人生哲学问题。
“也不对,我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但现在是直男没错。”
是一根筋直男无疑了。
Y市本就气温不高,再加上早晚温差比较大,就这么说话的一会儿功夫,刚还能无差别地勾起所有人食欲的美食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烫手了。
虞照怕凉了不好吃影响口感,把一桌子东西又往游暗面前送了送。
经历了一整天小起大落,身心俱疲的游暗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幅度虽然不大,但还是被眼尖的虞照捕捉到了。
虽然跟他周身的气质不符,但很好看。
“谢谢,等我明天出院请你吃饭。我叫游暗。三点水,黑暗的暗。”
礼尚往来,况且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虞照觉得游暗不是那种喜欢欠着别人人情的人。
便也没再推脱,点头应下来了。
吃过晚饭时间也不早了,姗姗来迟的睡意来势汹汹地包裹住游暗,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入睡了。
晚间的单人病房区很安静,虞照把吃完的餐盒一起收拾好,关掉刺眼的白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清浅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几分突出,一下一下敲击着虞照的耳膜。
他坐在刚刚那把对他来说略微有些硬的靠背椅上,昏暗的灯光恰到好处地照亮了游暗那张相比于同龄人来说瘦削锋利一些的面庞。
第一次见面太过仓促,随之而来的第二次见面也太过惊险,被石子激起涟漪的水面归于平静之后才安然享受独属于它的宁静。
近距离观察这个经历可以称得上的坎坷的男生,虞照有种难以用语言准确描绘的感受。
他在短短十七年的人生旅途中没有经历过这种重大磨难,别说是磨难,他自诩自己活了十七年,最大的困难也许就是考试屡屡倒数。
父亲偶尔对他严厉苛刻也只是怕他长歪,从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对他那狗屎一样的学习成绩也只说没那个脑子就算了,活得开心就行了。
他有一个十分幸福和谐的家庭,父母恩爱,姐姐姐夫也待他很好,他就这么安安稳稳长大就好了。
他知道,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那份说不清的苦楚,可是……
他看着病床上的游暗,
为什么你要早早经历这些?
手机频繁振动的声响中断了虞照的思绪,他看了一眼游暗,确认他没有被吵醒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回复信息。
是他的家庭群。
[爸:@虞照,怎么样?那个男生同意了吗?]
说的是虞照爸爸虞衡想资助游暗读书的想法。
下午在警局因为钱包被偷做笔录的时候,虞照一家人都在,听到旁边的警察谈论起刚发生的失足溺亡的事情,一开始只是惋惜。
后来又有人说起受害人的家庭情况,虞衡自己也有点感同身受,于是萌生出了这么个想法。
但是他担心男生年纪小,觉得自己可怜他,于是先让自己儿子去试探一下。
直到手机屏幕即将自动黑屏,虞照才点出键盘:
[虞照:他现在已经睡下了,等他醒来我再问。]
时钟走向十点半,虞照将手机放回兜里,准备关掉小夜灯回酒店休息明天早上再来。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俯身刚碰到小夜灯的开关按钮,外套就被游暗紧紧抓住了。
许是做噩梦了,游暗双眸紧闭,额发被冷汗染湿,脑袋也左右小幅度地摇晃。
刚好转红润一些的脸色这会儿又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虞照看着看着自己眉头也皱了起来,一面说些安抚的话,一面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掰开游暗紧握着他衣服的葱白修长的手指。
就这么哄小孩似的过了十分钟,游暗渐渐平静下来。
被搅得皱皱巴巴的被子虞照轻手轻脚地整理好,他不敢有大动作,怕把游暗弄醒。
维持着半拢着游暗的姿势,虞照脑袋后仰靠在墙上,脑子没工作了手却没闲着。
宽大的手掌像小时候妈妈哄他入睡那样有节奏地轻拍着游暗的后背,耳边感受到游暗呼吸间微弱的带有温度的小小气流才敢偏头去看怀里的人。
眉目舒展,被濡湿的额发重新变得干燥,嘴巴也不紧抿在一起。
这个时刻,虞照才有心思说一句。
长得挺好看的。
鼻梁高挺,眼睫毛也很浓密细长,脸小小的,感觉一个口罩都能遮住大半,双眼皮把眼睛显得清澈无害却又有他独特的倔强。
当然,第二天发现自己睡在地上早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