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因为一年四季气候都凉爽宜人已经连续三年蝉联“全国宜居城市”榜首。
这段时间刚入伏,在邻省居民因为高温苦不堪言的时候,Y市自然而然成为其中一股清流,旅游避暑的人多如牛毛,每天出门上街都是人挤人。
因此游暗前一周刚添的几处伤口在每天和路人接触的情况下成功进一步恶化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妈游雨眠女士边给他夹菜边唠叨:“你在学校尽量别跟人家起冲突,别老新伤叠旧伤,你不嫌疼啊?”
说着说着又叹起气来,游暗眼看她妈放下筷子打算再一次进行长篇大论时,十分有眼力见地开始装乖巧,一如以前每一次一样。
“妈,最后一次,没有下回了,我向你保证。”
看对面人明显怀疑的神色,游暗暗暗加码,嘴里的饭快速嚼了两下就囫囵咽下去了,游雨眠生怕他把自己噎着,忙给他倒了杯白开水,递到游暗嘴边的同时顺便把游暗竖起的三根手指按回他冰凉宽大的手掌心里。
“好了,在我面前就别演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游暗讨好地弯弯唇角,从善如流地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天花板暖黄色的顶灯斜斜打在游暗脸上,游雨眠看着安静吃饭的儿子,心里莫名涌上一阵酸楚。
也许是许久没吃药的缘故,游雨眠明显感觉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几个晚上都是硬生生睁眼到天亮。
街坊邻居都说游家母子俩可怜得很呐,母亲身体不好,儿子耳朵又听不见,不靠谱的爹从来都没出现过,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死了。
游雨眠每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都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察觉到游暗投过来的视线,游雨眠连忙眨眨眼睛把即将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等你这周末放假了,我们重新去换个助听器吧,你那个都用好久了,你上次不是说有些时候会耳鸣吗?”
游暗沉默着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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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得好,人倒霉了真是喝口凉水都得塞牙。
游暗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什么神佛,也不信什么西方塔罗玄学和东方传统玄学算命。
但是他最近真的是没一件顺心的事儿。
右眼皮也老一直跳。
在家里吃过午饭后游暗就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整个Y市就只有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在城市的最东边。
最开始的时候游雨眠不希望游暗去特殊教育学校,还是想让他去普通学校。
但是一来特教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都是全部包括并且免学费,能够大大减少家里的开支。
游雨眠身体不好,即使有医疗保险,药物的开支也不少。
二来是因为小学时游暗短暂地去普通学校里上过学,但是没有人愿意跟他多接触。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好奇心很重,也许是无心,也许觉得只是无足轻重的恶作剧。
他们把小游暗的助听器肆意地从他耳朵上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不归还或者直接藏起来。
有一回游雨眠放心不下来学校看他,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小游暗被一群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同学围在中间,站在游暗对面的小男孩手里捏着游暗的助听器,嘴里说着刺耳的话,还天真的做鬼脸。
而游暗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垂在裤边的小拳头捏得死紧。
虽然他什么都听不见。
游雨眠霎时流下泪来,走过去一把从那个男孩手里夺过游暗的助听器,因为力气太大,小男孩手被指甲挠破了,顿时放声大哭起来,母子俩置若罔闻,离开了学校。
从那之后,游暗一直在特教学校学习生活。
没有人觉得他奇怪,也没人对他感到好奇。
除了一些无所事事的脑残。
游暗下公交车后走进巷口的第一秒就知道那些人又来了。
今天是个阴雨天,头顶的乌云一片连着一片,看样子是要下雨。
黑色书包带子松松垮垮地趴在游暗左肩上,男生懒懒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一圈混混。
几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恨不得把游暗吃了的表情,染着标准不良少年的彩虹发色,穿着白T和黑色束脚裤,手里还拿着木棒。
从游暗这边看过去,明显能看出来因为复染太多次,染发膏太劣质,头发已然十分毛燥,跟鸡窝没什么区别。
最中间的红色鸡窝头看见背着光出现的黑发青年,一改刚刚跟身边绿色鸡窝头嬉皮笑脸的神色,吐掉不知道从哪随手摘的草根,咬牙切齿道:
“今天老子不把你打趴下我就不用在这片混了!”
以红色鸡窝头为半径的一圈混混立马开始高声附和。
“上次是她妈你小子走运!这次看我不一雪前趾!”
“聋子怎么了,我不会对残疾人手下留情的!”
游暗懒得搭理,轻嗤了一声,随手把书包扔在地上。
喧闹声仍在继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耳鸣声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游暗被刺地耳朵疼,抬起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利落地摘下助听器。
“一起上吧,我赶时间,正好你们可以组团去医院,有个伴也好。”
锐利漆黑的瞳眸准确地锁定在红色鸡窝头脸上,“你上周不是去过?一回生二回熟,正好给他们带带路。”
那种被人蔑视,踩在脚下的熟悉感再一次席卷了红色鸡窝头,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两下喉结,手中紧握着的木棒不知不觉被汗水浸湿,微微撕扯着他的皮肤。
没有任何疼痛感。
与上周被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黑发青年拽着头皮在地上狼狈拖行的辛辣痛感完全不同。
想到这,他又无端牙酸起来,想要把眼前这个人狠狠撕碎报复的冲动盖过了被他刻意忽视的恐惧。
“操,少给老子废话!兄弟们,一起上!”
一群人得了号令,就跟看见骨头的狗一样,叫骂着朝游暗动起手来。
Y市地势较高,几乎整座城市都是依山而建,因此房屋修建的也十分紧凑。
连巷子都比别的城市要狭窄一些。
游暗就静静地立在那,当跑在最前面的两人挥舞着的棍棒快要落在他头上时,黑发青年迅速弯腰躲过。
而后捡起地上沾满灰尘污垢被人随意丢弃的破扫把,又侧身巧妙避开旁边人的偷袭,长棍一扫,周围几个人立马捂着脚踝龇牙咧嘴地倒下。
游暗没分给周围滥竽充数的小混混们一个眼神,扫了一圈没看到刚才那个红色鸡窝头,立马转身拿起书包,一跃身跳上低矮的围墙,去追鸡窝头了。
凭借着对周围地形的熟悉以及高处视物更清晰的优势,游暗看到人后立马跳下围墙,抄近路拐过两个弯后就和鸡窝头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了。
但是鸡窝头也不是蠢得只会在原地吃闷亏挨打的主。
他和游暗大大小小地交了无数次手,不管是打群架还是单挑1v1,基本就没占过上风。
刚刚他落后大部队一两步动手,看游暗游刃有余的样子就觉得大事不妙,上周被打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还是保命要紧。
他上周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呢。
俗话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古人也说三十六策,走为上计。
跑路,不丢人。
游暗虽然没把那些小喽啰放在眼里,但是体力也消耗了一些。
鸡窝头平时就爱搞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腿脚功夫早就练出来了。
游暗一时竟有些怕追不上。
但要不说游暗最近点背呢!眼看就要追上了,结果鸡窝头转身一个不经意回眸,游暗的手离他只有几米远了。
给鸡窝头吓得立马撒丫子狂奔。
边跑还边解释了一些小误会:“游哥,哎呦,您别追我了!我要喘不过来气了!上周我又不是故意找你麻烦的,我那也是逼不得已,都是我大哥指使的!你是读书人是吧,冤有头债有主的,你别可着我一个人薅啊!而且你也没吃亏啊,你只是破了点皮,你都给我脑袋开瓢了!现在还疼着呢!”
跑过巷子口到大路上看到人山人海景象的时候,鸡窝头从来没这么热爱过美丽的Y市。
此时此刻,鸡窝头忍不住在心里真心感慨:我爱你!我的家乡!希望你发展地越来越好!
游暗在后面追着,途中戴上助听器后听见鸡窝头的话就慢慢放缓了步子。
呵。就知道,又是王创那小子。
跟他爸一个德行,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但是惯性使然,游暗又想的得入了神,等发现跑到巷子口可能即将要和面前路过的无辜路人相撞想紧急刹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游暗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水灵灵地摔进了陌生人的怀里。
有些东西要不还是信一信吧。
游暗决定今晚回去买点东西去去晦气破财消灾。
“……帅哥,你能先起来一下吗,你压着我了。”
这么尴尬的场面游暗属实是第一次经历。
他很后悔今天出门没有戴口罩帽子。
但是该丢的脸已经丢了,游暗余光已经瞥见有路人在拿手机拍了。
再不起来不知道这种事要传到世界的哪个角落去。
游暗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利索地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顺便拍拍灰尘。
被撞的男生看起来比他还要尴尬,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了。
短暂的插曲过后人群复又热闹起来,各自该干嘛干嘛去了。
游暗觉得两个大男人干巴巴杵在路中间有点奇怪,想快点几句话解决了。
“不好意思啊,我刚有点着急,你有哪不舒服吗,我可以带你去附近的医院看看。”
跟面前的男生对上视线时,游暗才发觉这个男生长了一张很难让人忽视的脸。
个子比他还要高些,浅棕色的头发全都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带了副黑框眼镜却又不显得厚重,反而给他填了点干净清爽的气质。简单的连帽浅绿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更显出了他的纯粹。
应该是外地来旅游的。
“我没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