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亦冶左右看看,没找到干净的擦手布,抽纸又放在客厅离得太远,就揪起卫衣下摆,拉过徐绰的手,给他擦手上的水,边擦边道:“辛不辛苦你说了不算。而且你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大前提和小前提是什么?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结论就是假命题,说服不了我。”
三段论都整出来了,他真的是用尽浑身解数了。
徐绰闷着头不说话,眼睛眨动的频率明显比平时要快,睫毛也跟着扑簌扇动,向亦冶似乎能看到他此刻大脑里有齿轮在飞速运转,努力想加工出一个进退合宜的说辞。
向亦冶看着他,突然笑出声,屈起指节敲了他脑门一下,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徐绰被打断施法,摸了摸额头,短暂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什么?”
“我高考之后那个暑假,亲戚叫我到家里给他们家孩子补数学。”向亦冶道,“你就像我教的那个小孩。”
徐绰表情缓和了一点,但对这个观点感到不可思议。成年之后,其他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成熟、稳重、周到、细致、体贴,没有一个和小孩沾边的。
“那小孩很机灵,就是偶尔粗心、爱钻牛角尖,一个很小的单位换算,他铁了心地不承认、看不见。”向亦冶道,“你说是不是和你现在犯倔的样子一模一样?”
徐绰拒绝接受这个观点:“我不是小……”
向亦冶伸出一条胳膊把他环住,轻拍他后背,顺着话音往下说:“对,你不是。那小孩单位没用对,我看得出来,但你站在我面前,你在想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来。绰哥,你比任何一道数学题都难解……但是我愿意听、愿意学,你总要给我提供一点解题的线索吧。”
他的声音萦绕在耳侧,很轻,放在身后的胳膊更轻,仿佛一汪温柔而有力的河水,里面没有审判的刀,也没有控制的网。
徐绰像一只河蚌,渐渐放松身体,抬起胳膊回抱住向亦冶,道:“……今天本来可以很开心的。”
“没有‘本来可以’,今天就是很开心。”向亦冶道。
“进派出所也开心?”徐绰松开胳膊,看着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担心?”
“刚开始有一点,后来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现在不是安安全全站在这里吗。”向亦冶道。
“等你以后扩大知名度,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你就不怕现在的一举一动被人扒出来做文章?”徐绰道。
“那有什么,被人扒了,我不能说我是为了之后演戏做准备么。”向亦冶道,“而且不是还有你吗?你本事那么大,男一说给就给,会让我黑历史挂在网上满天飞吗?”
徐绰皱眉:“警|察有没有说为什么怀疑你?”
向亦冶知道瞒不住了,道:“因为我在两个地方留了电话,一个是会所,另一个是画室,谢磊老师的画室。那天晚上经过那边,顺便进去看看。”
他以为徐绰接下来会问他给谢磊留电话做什么,正思考着要怎么解释,才能不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徐绰道:“小冶,你太单纯了。指白为黑的事情太多,你能保证自己每次都有惊无险么?”
“是你把问题想得太严重。好了,如果你只是因为担心我,那我保证,以后一定遵纪守法、力争上游,好好守着身家清白,行不行?”向亦冶道。
徐绰眉头依旧紧锁,向亦冶就低头吻开他眉心,再向下,一路吻过鼻梁、鼻尖,最后是嘴唇。
这还是向亦冶从他那暴脾气的亲爹那学的。曾几何时,向亦冶还小,向万和乔莎也年轻气盛,偶尔因为琐事在客厅吵得不可开交,向亦冶不知道怎么劝,干脆躲在自己房里睡大觉,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安静了,悄悄溜门边往外一瞧,正好看见向万凑到乔莎脸颊边叭地亲了一下。
父母很少在他面前昭然若揭表现恩爱,那一眼向亦冶记了很久。那之后他就觉得,相爱的人吵完架之后,是应该给对方一个吻的。
这个吻和以前任何一个吻都不同,徐绰能感觉出来,面前的人在走向他,带着一颗真心用力敲他那扇心门,但他没有那种乐莫乐兮新相知的喜悦和激动,席卷而来的反而是铺天盖地的恐惧,警示他不要轻易放人进去。
徐绰下意识觉得应该立即逃走,他摊开手掌抵住向亦冶胸膛,趁这个吻变得浓烈滚烫之前,匆匆收束。
客厅,徐绰打了个电话,确认司机已经把东西送到拘留所了。
向亦冶能觉察出徐绰突如其来的疏离,以为他心情还是不佳,问:“谢磊老师的事情会很难办吗?”
“还好,等他出来了,送他去戒毒,之后再看吧。”徐绰道。
“听说吸|毒影响的不光是身体,精神和性情方面也会发生变化。”向亦冶尽量字斟句酌,显得针对性不那么强,虽然他内心深处想的是让谢磊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再给徐绰添麻烦了。
但没那么容易,谢磊对于徐绰相当于精神上的父亲,而且目前他还没有对徐绰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他不知道徐绰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谢磊的变化了。除了那次画展中里外不一的表现,晚上在派出所,谢磊刚被带走,徐绰回头问向亦冶的事,得知谢磊曾在派出所里留下了对向亦冶不利的信息。
警|察说:“在询问那张稿纸上的电话是否和毒|品来源相关的时候,谢磊并没有明确表示否认……”
徐绰觉得脊背发凉,他崇拜敬仰了十年的老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罔顾事实、肆意栽赃的人?
“要是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可以找我帮忙。”向亦冶道。
“你在画室留自己的电话,也是为了帮我?”徐绰道。
“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吸|毒,我以为他只是缺钱。”
“就算他缺钱,也不该找到你身上。这些都是我的事,不应该麻烦你。”徐绰道,“小冶,你太关心我了,这让我有点……招架不住。”
“关心你不好吗?还是你嫌我多管闲事?你的事,我的事,为什么要分这么清楚。再说了,你也很关心我,除了认识顾老师,你在星汇给我说了不少话吧,我都知道,记在心里了。”向亦冶道。
“你只用接受我给你的东西就行了,其他多余的事情不用你做。”徐绰道。
“我自己乐意。”
“我不需要你帮我。”徐绰重复道。
“你需要,只是你不觉得。”向亦冶道,“单方面索取或者单方面给予都是不对的,除非……你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想和我有什么良性的关系。”
此时三月中旬,离他们定下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可向亦冶这么说,无形之中就把那个约定提到了眼前,让他们不得不面对。
徐绰道:“你说的长期关系就是这样?”
“是,只拥有对方,并且关心对方的全部。”
关心全部,裸|露全部,从身体到心灵。徐绰觉得恐惧几乎没顶,淹得人要窒息,他沉默良久,道:“对不起,那样我可能做不到。”
向亦冶呼吸停住几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就是你想了一个多月之后给我的答案?轻飘飘一句做不到,想打发谁?”
徐绰沉吟片刻,道:“这一个月我想过,我可以答应你,喜欢你的时候只专注于你,也可以答应你,尽可能地延长这份感情的时间,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你这不是能接受吗?”
“但是你对我的好奇要有限度,我不习惯表露自己表露得太多,也不希望你压缩自己来迁就我。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最重要,就像今天下午那三个半小时,没有负担地相处就够了。”徐绰道。
“你是说我想要的太多?还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向亦冶气恼,觉得自己这一个晚上的耐心和引导尽数付之东流。
“徐绰,你就是个胆小鬼,你的游刃有余都是假的,是画的面具。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你知不知道?”向亦冶道。
徐绰哑然。他脸上的面具经年累月,已经长进肉里,变成他自身的一部分,撕下来要掉层鲜血淋漓的皮。
他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你就一定要拆穿我吗,一点面子也不留。”
向亦冶冷冷道:“要么你就把你的尾巴藏好,装一辈子,我还能真心实意地配合你、陪你玩。”
“可你已经看见了。”徐绰道。看见了他其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人,灵魂深处充斥着孤独、怯懦和不安,和他一直以来竭力想要塑造的完美情人的样子相隔甚远。
“看见了就是属于我的。”
徐绰沉默。
“你这个混蛋,”向亦冶道,“我告诉你,让我心甘情愿当一个只知道开心的玩物,那不可能。”
向亦冶走了。
徐绰走到玄关,拿起那只玻璃瓶子。
鲜花太娇贵,美丽的时间太短,不过才经历了一日的奔忙,花叶都有点打蔫了。
徐绰低头轻嗅,几乎无法从稀薄的空气中准确分辨出花香。
他送他的,轻易讨了他欢心、被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的那几支雪塔,最后除了花香,他什么也没带走。
小剧场:
(这章可能会看得有点心堵,来个小剧场调和一下。不爱看的宝划过即可~)
#关于名字的由来#
1.小向篇
初一第一堂语文课,课后作业是写一篇介绍自己的作文,要求要提到自己名字的由来,加深对新同学的了解。
向亦冶背着书包回了家,在饭桌上问爸妈自己名字是咋来的。
向万:能咋来的,字典上随便翻的。
向亦冶内心:好草率,看来占不了多少篇幅了,还是多写几个兴趣爱好凑字数吧。
乔莎:你爸瞎说,由来还是挺好玩的。
向亦冶竖起耳朵。
乔莎:你堂哥不是叫亦钢嘛,你爷就想,兄弟俩一个叫钢,一个叫铁……
向亦冶震惊:啥?!我差点就叫向亦铁了?这还得了,爸,是真的吗?
向万:有啥好说的,后来你奶嫌不够时髦,换成了冶炼钢铁的冶。
向亦冶当晚怒写作文600字,尤其抒发了对奶奶深沉的爱,并表示这个家没有奶奶迟早得垮。
因为过于真情实感,他的作文被语文老师一眼选中,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不久后喜提铁人、老铁、保尔柯察金等荣誉称号,并持续伴随了他初中三年。
2.小徐篇
初二的一个周末,徐绰在石^3画室画石膏头。
沈予墨看他一画几个小时不带歇的,一直找他闲聊,问他:小绰的名字是谁取的呀?
徐绰:是妈妈。
沈予墨:妈妈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徐绰回忆:她之前说过,好像跟她喜欢的一个成语有关……
沈予墨:影影绰绰吗?
徐绰:……对。
沈予墨:这个词很漂亮呀,我也很喜欢。以后师娘给你生一个妹妹,就叫谢影好不好?
徐绰一愣。他记起来了,妈妈曾经说过,在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已经取好了,女孩子就叫徐影,男孩子就叫徐绰。
徐绰:好。师娘,等妹妹长大了,我教她画画,送她上学,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沈予墨微笑:小绰真乖呀,过来让师娘摸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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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