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妇科产科不分家,住院部这儿妇产科是同一层,医生也是共用一个办公室。张浔作为最年轻的那批,光顾住院部的次数多,当上主治以后,妇科产科手术她都经常上,给的建议靠谱,说话又耐心,情绪稳定,很少发脾气,病人们看她眼熟,有什么话也喜欢问她。
这也就是此刻,钟蕙心看见她会喜极而泣的原因。
遇上这种突发情况,沈曼琳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她只知道有人在天台,按照电视剧里见过的情节推断,大概是要寻短见。张浔上了电梯,沈曼琳跟在后头,一起上了十二楼,然后走到AB住院楼间的横桥,便是这儿有一个小天台,原是作为吸烟区设在此处的,所以没有封窗,只有一个可以并排站下两人的栏杆。
一个孕妇正在栏杆跟前,她坐在轮椅上,两个轮子刚好卡在栏杆间,那栏杆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锈迹斑斑,防护栏摇摇欲坠,怎么看怎么危险。
旁边聚集了一圈人,张浔眼睛精,抓了旁边刚赶过来的规培生衣袖问道:
“上次不是让你去找邢主任汇报整改天台么?怎么还没封起来,又出了这种事?!”
卢梓棠声音都在抖:“邢……邢主任,也吸烟……”
“……”真烦,应该亲自盯这事的……张浔啐了一口,扔掉手里的衣袖:“陈医生不在?”
“不在,”卢梓棠颤颤巍巍凑过来,“手术完就走了……”
该死的陈凌波,懒成这样还整天想着抢她的名额……
季春平也过来和她汇报:“六六她现在……看起来挺安稳的,今天她老公来了,也不知道又和她说了些什么,六六就说是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只是轮椅又卡住了,我们几个弯不下腰……”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从行为症状推断,赵六六绝对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躁郁症。
她的“安稳”只是表象,上次遇见这事儿是多亏了钟蕙心和季春平劝诫着,张浔与陈凌波上前救援,本来看着挺正常的,两人一靠近赵六六就显出歇斯底里的姿态,多亏陈凌波速度快、劲儿大、又是产科医生,知道该如何对待产妇,他冲上去抱着六六给救了回来,现如今该怎么办?
她一个人肯定是不够,张浔拉上卢梓棠:“你跟我上。”
卢梓棠一个激灵:“姜医生,要不咱叫保安……”
“不行,”张浔摇头,说话像是机关枪一样快,“先不说保安多久上来,就算上来了,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
手被张浔拽着,卢梓棠也知道自己是最佳人选,但她害怕啊,看看那摇摇欲坠吱吱呀呀的天台栏杆,她怕自己一个闪失,职业生涯……别说职业生涯了,小命恐怕都要葬送在这儿了,她拼命甩开张浔的手:“姜医生,我不行……我我我恐高、还劲儿小……”
怎么办?卢梓棠就差给她跪地上了,要不然自己上?她能抱得动么?张浔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泄愤似的握紧了拳,中指指甲抠进掌心,传来刺痛……
“我来,”一只温暖的手搭上来,沈曼琳不知什么时候上前来,“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
产科这块住院的,大多是待产的女人。产妇赵六六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她双腿残疾,都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才被放在轮椅上推到医院做第一次产检。张浔不是产科大夫,她本该不知道问诊的详情,只是手术台上听见护士和别的医生聊她聊得太多,从而被迫知道了很多内情。
一般残疾人生孩子会从怀孕初期就开始做检查,以避免胎儿遗传到有缺陷的基因,赵六六这种快生了才来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她来的那天额头上有很大一块伤,家里人很慌张,说是她摔了一跤撞到了桌角,那以后上厕所一直流血,担心其腹中胎儿,所以特意送来检查。
挂号、排队、问诊,整个过程里家属叽叽喳喳个不停,而赵六六本人则只是沉默,医生说的话她不入耳,好似对自己怀孕这个事儿不怎么在意。
做b超的时候医生照得很细,六六见她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开口说了句没事。
卢梓棠正查得仔细,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顿了顿问:“什么?”
六六就说:“没事,我不是先天残疾。”
“哦……”在她说这句话前,卢梓棠本以为这赵六六是个没办法交流的,既然是如此叙述清晰的人,那就好办了,“那……?”不是先天残疾,那是经历了什么骇人的事故么?竟会导致双腿坏得如此彻底。
可赵六六只是冲她笑了笑,并不再搭腔。待结束检查回到她的老公和婆婆面前时,甚至连那一抹淡淡的笑容都敛去了。
六六检查出来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骨有点虚,三甲医院的床位吃紧,赵六六距离预产期还有两周左右,卢梓棠开了点儿补气血的药让她先去拿药再回来拿病历本,本来打算是要让她回家卧床休养,但听见外面缴费机的男人在嘟囔说她事儿多,这回要再不是个女儿就白瞎了这卖药的钱云云,卢梓棠于是改了想法,说出血有早产的兆头,以防万一安排她当即住院。
听闻六六的状况确实不善,男人这才改了点儿面孔,问清楚住院费大部分可以走医保或医疗救助险,也就妥协同意了。
听说自己今天不用回家,直接开始住院,果不其然赵六六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释然,她大概是觉得在哪儿都比回家好吧。赵六六在病房住下了,卢梓棠也舒了口气,她本以为自己是做了好事,殊不知确实给自己乃至整个住院部添了大麻烦。
住院的前几天,赵六六还挺安分,与别的床位相比,她的家属算是来得特别少的,隔三岔五婆婆来一趟,也就是给她带点衣服日用品也就走了。她下半身残疾,却又没请护理,买饭、清洗、上厕所……什么事都要自己干。
赵六六住的是最廉价的四人间,其实本来是二人间,但住院的人太多,就又挑了几个病房给多插了两个床位进来
邻床的钟蕙心和季春平一人胎盘前置,另一人妊娠期高血压晕倒过,也都是预产期还没到就来住院的,家中有人常驻陪护。见赵六六一个人,又是那个情况,她们经常也就帮衬一下,一来二去的熟悉了,觉得这六六平日里也就是沉闷了点,其实为人还是不错的,帮她还个餐具、给她洗个苹果、或是起身的时候帮她扶下轮椅,这些小事都会得到她的感谢,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都不怎么管她,就,挺可怜的。
事态爆发是在赵六六入院第四天,六六的老公第一次来了医院。
男人大摇大摆进病房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平时这个时候医院都快要熄灯了,六六也已经洗漱好了准备睡,而男人带着醉意,丝毫不在乎会不会打扰到他人,进来就是一顿絮叨,说六六这回住院花了他好些钱,之前生的时候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看着她也不像什么事,让她赶紧收拾滚回家去云云。
季春平为人仗义,忍不住和他顶了几句,男人挥着拳就过来说关你屁事,钟蕙心赶紧和自己母亲一起去叫了护士,护士来了拉不住架,又叫来值班医生、保安……就在争吵越来越白热化的时候,赵六六用水果刀划开了自己的左手腕。
她下了重手,伤口很深,鲜血流了一地。
这次后,医生与主任对赵六六的丈夫进行了教育,并禁止醉酒入病房,男人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再发酒疯,带着六六去包扎了伤口,又给她买了点儿水果零食才走。
后来男人再来,选的是下午,不仅又带了点心,态度也不再吊儿郎当,本以为他已改过自新,谁知当晚,赵六六便从病床上消失了。
一开始季春平发现她床上没人还以为她是去洗手间,时间久了以为她又是遇上了困难,赶紧让自己家属去看,谁知一层楼翻遍了都没找见赵六六,当天张浔和陈凌波找了很久才在天台找到她,十二楼没封窗的小天台,铁栏杆摇摇欲坠,六六的轮椅向着外面广袤的天空。
张浔吓出了一身冷汗,开口劝慰她不要想不开。
赵六六认出他们,慢慢开口笑道,没事,她就是找个地方透透气。她说,她太压抑了。自从这双腿被打断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自由了。
她看起来仿佛真的只是很寻常地想要上来透透气,可是当张浔和陈凌波上前去想要救她时,她表现出的恐慌和抗拒,都在说
——不,不是的。
她是真的,真的——压抑到受不了了。
*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回张浔和沈曼琳的接近,赵六六并没有表现出反感。
而且沈曼琳的力气好像比陈凌波还要大一些,从轮椅上抱起六六这个动作,她做的游刃有余。可能也是赵六六没有丝毫反抗的缘故,甚至还圈着她的脖子借力。
好一幅女王救公主的偶像剧名场面。
张浔推着轮椅跟在后面,看见六六在小声和沈曼琳咬耳朵,然后两个人都开始笑。
看了一会儿,张浔别开脸。
张浔:我吃醋?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吃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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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