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窈娘说完才想起来魏如霜听不见,只能碎步拦在魏如霜面前,将方才一番话又说了一遍。
魏如霜一门心思都在临产妇人身上,根本顾不上白窈娘嘴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
不料,魏如霜正要迈出破庙时,车夫也将其拦住,满脸为难道:“大夫,您……”
生死攸关时刻,居然嫌弃她是个男人了,魏如霜立即沉下脸,却人命关天不得不解释,“我是女子。”
“什么!”商队众人惊呼,白窈娘更是一下瘫坐在地上。
魏如霜叹道:“说来话长,待会我会跟各位解释,烦请各位将庙里四周拿油布遮上,多烧些热水。”
胡七看着马上要落雨的天气,犹豫了起来,香料最怕见水,若是被水浇了,肯定卖不出价钱。
马车内妇人的哀嚎一声大过一声,胡七依然驻足在原地,胡五更是眉头紧锁,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马车内跑下一位嬷嬷,跪在胡七面前,痛声道:“求壮士帮帮我们,我们家老爷是扬州知府,老爷定会重金酬谢。”
胡五厉声呵斥,“我兄弟可不是为了什么谢不谢的,来人帮忙。”
胡五一声令下,商队众人纷纷揭雨布,将破庙层层围了起来。
魏如霜见众人动作起来,也松了口气,车夫将马车直接赶进了破庙,再将马解了套拽出去。
魏如霜将车上的妇人搀了下来,妇人唇色惨白,额头挂着汗珠,裙下已经一片泥泞,若是再晚一些,怕是一尸两命。
正当她准备下一步动作,白窈娘又凑了上来。
白窈娘咬着嘴唇,迟疑道:“魏大夫,您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我心里都明白。”
魏如霜实在是不想再浪费时间解释,一把抓起白窈娘的手,狠狠按在自己身前,“这下你信了吧!快帮忙,别傻站着。”
虽然隔了好几层布,但同样作为女人,熟悉的触感让白窈娘“嗷”一声原地起跳。
魏如霜无奈地看着四处乱窜的白窈娘,算了,由着她折腾吧。
魏如霜将视线转移到半躺在地上的妇人,轻声道:“夫人莫担心,我是女子,也是大夫,只是如今听不大清楚,您就按照我说的来,定能母子平安。”
苏夫人满脸冷汗,咬着牙道:“求姑娘救救我和孩子,我与夫君成婚多年才有一子,我……”
魏如霜凛然道:“夫人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破庙外的狂风吹动着油布,呼呼作响,火舌舔着锅底,热水咕嘟咕嘟冒泡,白窈娘照看着昏倒的嬷嬷,赵金瑶全神贯注在眼前的生产妇人身上。
她学过给妇人接生,可亲手操作却是第一次。
屋外狂风愈演愈烈,胡氏兄弟忧愁地望着天,心里暗自祈祷莫要让他们这一趟损失太多。乌云来来走走,狂风卷起了沙砾迷了双眼,二人气馁地垂下了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不了今年不歇了,再跑一趟,左右不挣钱,亏不了多少。”胡五安慰弟弟。
胡七皱了皱眉,往破庙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人都是已经有不止一个孩子的年纪,破庙内依然毫无动静,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哇!”婴孩一声响亮的哭嚎划破夜空,众人来不及欣喜,远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抄家伙!”胡七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抽刀拔斧严阵以待。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胡七咬紧后槽牙,“哥哥,若是有贼人,你护着那妇人先走。”
来人身影渐渐清晰,为首的是一三十来岁的蓝衣长衫男子,身后跟着十余个身着短打的壮汉,胡七心底一沉,怕是一场硬战。
“老爷!”车夫连滚带爬跑到最前面,一个趔趄跪到地上。
胡氏兄弟对视一眼,老爷?莫不是扬州知府!
苏怀翻身下马,车夫连忙上前搀扶着,“老爷,夫人已经生了,还不知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
就在此时,挡住破庙的油布掀起了一条缝,白窈娘抱着一个襁褓缓缓出来。
看见屋外乌压压几十号人,白窈娘顿时花容失色,“这……这怎么了?山贼!”
胡五上前解释道:“白姑娘莫怕,这是苏老爷。”
“苏老爷?”白窈娘喃喃道,忽然回过神来,“扬州知府!”
说完就要下跪,苏怀也顺了气,上前虚扶一下,终究没让人跪下,“姑娘莫要多礼,你们救了我夫人,应是我谢谢各位才是。”
“不是我,是我们阿若大夫,你要谢就谢她,”白窈娘将襁褓递给苏怀,“大人,这是小公子。”
苏怀三十来岁的年纪头一回当爹,还不知道该怎么抱这么软这么小的孩子,一时间手忙脚乱。
魏如霜也收拾好了从油布里钻出来,“这是?”
苏怀对于这个矮小的男大夫并无什么意见,抱着孩子上前一步,颔首道:“鄙人苏怀。”
魏如霜神色淡然,“苏大人,夫人已经无碍,只是身子尚且虚弱,还不能走动。”
魏如霜的反应让商队众人大惊失色,这可是扬州知府啊,胡五甚至想上前提点魏如霜一下。
这也不能怪她,她以往见的都是京官,扬州知府虽在地方上不可小觑,扔到京城从四品就不够看了。
魏如霜说完就自顾自地净了净手,苏怀从油布缝里挤进破庙。
天公作美,雨到底没下起来。不一会儿乌云消散开,朗朗的月光照在林中,任谁也想不到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苏夫人上了马车,在苏怀手下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在天微微亮便上路。
中间途经驿馆,有苏怀坐镇,众人也享受了一把吃官家饭的待遇。
考虑到苏夫人刚生产完,马车走得十分缓慢,直到天渐渐暗了下来,众人才趁着最后一波出城的人,进到了扬州府。
“胡五哥,今日天色已晚,若是不介意,明日我做东请大家吃顿接风宴。”魏如霜提议,一路上少不了麻烦二人的地方,自己的身份若不向二人解释清楚,倒显得自己太没良心了。
不等胡五回答,苏怀拱手道:“这顿饭怎么说也应该由苏某请,待苏某将夫人安顿好,在扬州会宾楼替各位壮士接风洗尘。”
胡五有心攀上扬州知府这条大腿,便答应了苏怀的请求。
魏如霜女儿身已经暴露,自然不便再待在商队中。众人进城后便要分开,苏怀带着夫人孩子回府,胡五一行人有常住的旅店歇脚,白窈娘自然是随着魏如霜一起。
就在魏如霜二人准备动身时,苏夫人身旁的嬷嬷小跑着将二人叫住。
“魏大夫,我们夫人想请您去府上小住几日。”
嬷嬷带了些软语的口音,说起话来也黏黏糊糊,魏如霜看的有些费劲,在嬷嬷眼里却成了魏如霜不愿意,着急忙慌地补充,“就是为了谢谢您帮夫人度过这个难关。”
魏如霜微微颔首,“那就麻烦了。”
初来乍到,两个女子住在客栈还不如到扬州知府府上走一遭,自己日后定是要开医馆的,背靠着扬州知府这棵大树,还愁没有生意?
二人转身上了苏府的马车,全然没有注意身后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个人,一直盯着那辆马车,直到目之所及。
守卫耸了耸肩,怯生生地问道:“大人,苏知府已经回来了,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他们扬州离京城天高皇帝远,怎么来了尊拿御赐腰牌的大佛,难道新帝要拿苏大人开刀?苏大人可是个好官啊!
邢樾轻咳一声,缓了缓说:“无事了。”说完独自一人下了城楼。
守卫看着这位大人有些踉跄的背影,心里不由感慨,怪不得自家婆娘怪自己没本事,看看人家,从京城赶到扬州只为了抓苏大人一个错处,没抓着后一刻不停,转身就走。
啧啧啧,可惜了苏大人,怎么得罪了陛下了。
另一头,苏怀还没回府便打了好几个喷嚏,怀疑自己是连夜奔袭百里染了风寒,自己文官出身,身子还是弱了些,要不然也不会三十好几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想起怀中襁褓柔软的手感,苏怀白净的圆脸上挤出深深两条沟,眼睛眯成一条缝。
魏如霜和白窈娘到了苏府后被下人领到院子里,两人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白窈娘好歹也是秀才家的姑娘,见到如此场面只是慌张了片刻,便恢复如初。
府里已经安排好了热水跟换洗衣物,水灵的扬州小丫鬟娇脆道:“魏大夫可以叫我莹儿,老爷交代过了,今日已晚,晚饭稍后送到您屋里,您好好休息,明日再给您设接风宴。”
许是嬷嬷提点过,莹儿说话语速十分缓慢,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魏如霜看得十分清楚,待莹儿说完,她答道:“多谢苏大人,我还有一事,能否麻烦姑娘将夫人身边的嬷嬷唤来?”
莹儿思索片刻,“您说的是李嬷嬷?您先收拾着,我去通报一声。”
一路上折腾了个把月,魏如霜早就想好好洗个热水澡了,等她洗完出来,白窈娘已经坐在外间,而李嬷嬷正巧挎着食盒过来。
李嬷嬷将食盒放在桌上,并不着急打开,而是笑盈盈地掏出一个绣着石榴的荷包,“魏大夫可不能推辞,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
魏如霜也笑着接过来,经手一测,至少五十两,“多谢苏夫人苏大人美意。”
李嬷嬷这才将菜一道道摆在桌子上,“这是我们扬州最有名的狮子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是煮干丝,鸡汤吊的底;这是文思豆腐羹,里面放了几片火腿,是我们夫人最喜欢吃的;还有这个十香菜,寓意十全十美。”
魏如霜再次道谢,终于提起为何让李嬷嬷单独前来,只一个眼神,白窈娘默默退了出去,顺道将门带上。
魏如霜这才缓缓开口,“嬷嬷,苏夫人必不可再吃什么求子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