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樾自从得到公验的消息,一路马不停蹄赶来,最多的时候一天跑死了三匹马,终于让他在此地追上了魏如霜随行的商队。
还要谢谢魏如霜热心,几乎所有商队都知道有个医术高超宅心仁厚的大夫,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拖着沉重的双腿,邢樾将二人的尸体抬到林中丢掉,又回到驿站掩埋了血迹。
本打算远远跟着,送她到扬州,却鬼使神差地掀开帘子一角,望着魏如霜涂得蜡黄的小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日一早,魏如霜是被透过帐篷的阳光叫醒的,摸了摸额头,总觉得有些湿润又黏糊的感觉,可出了帐篷一看,屋外也没有下雨,真是奇怪。
小黄狗翻着肚皮睡得四脚朝天,魏如霜忍不住蹲下身子揉了揉小狗软乎乎的肚子。
商队的行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魏如霜也不敢耽误,连忙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商队脚程快,等到了江南还能转水路,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就能到扬州。
再往南走二百里要经过一片山谷中的密林,密林两侧都是山,仅有一条峡谷能通过,地势险峻,常年有山匪作乱。
商队为稳妥起见只能先驻扎在谷外,派人前去查看。
魏如霜给商队里老者刚施完针,就听见帐篷外一阵喧闹声,打探消息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五哥五哥!天大的好消息,前几天黑山寨的山匪全被抓了!”
说话的人叫胡七,商队的领队就是他哥哥胡五,兄弟二人专做香料生意,跑这条路有十几年了,也意味着黑山寨的山匪盘踞山头十几年,这就被抓了?
胡七喘着粗气跟众人解释,“现在山寨里都是些被迫上山的老弱,说是陛下下的旨,派了位将军来!”
魏如霜这些日子知晓京中变了天,新帝上位的三把火连深山老林里的山匪都烧了,着实让人意外。
大小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魏如霜心里默默给这位新皇帝念了一声长命百岁,希望他能为百姓多谋些福祉。
万岁?那是老妖精了。
至于什么将军,百姓嘴里一个校尉都能称作将军,这个将军的水分至少有三丈深。
更何况她临走前还给邢樾留了信,信上写明了二人之间婚事并非她心甘情愿,如今京中局势不明朗,她要给自己寻条出路。
红梅给的公验,用心打听定能打听到,可邢樾一来不是不讲理之人,二来也没那么闲,更不可能专程来找她。
得了消息后,众人即刻启程进了山谷。
南方春天回暖的早,三月份已经漫山遍野青葱景象,更有密密麻麻的竹林簌簌作响,若是魏如霜一人肯定不敢从这里经过,但跟着商队一起,反而有种心胸畅快之意。
忽然山林间传来一声呜咽,耳朵尖的几个人已经纷纷向四周望去,竹林沙沙作响伴着女子的呜咽令人寒毛竖起。
“是谁在搞鬼!出来!”
“莫要再装神弄鬼,小心大爷烧了你的老巢。”
魏如霜只能从众人的口型里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听不见有时也是好事,在层层密林中她一眼看见了那位身穿白衣装鬼的女子。
“胡七,在南边。”
众人应声而起,朝着南边的林子里跑去,一会儿就将装神弄鬼的女子带了回来。
“放开我,我没有要装鬼吓你们。”女子身形消瘦,长相清丽,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只是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藏身于林中着实吓人。
胡五被她吓得不轻,怒道:“那你藏在林子里哭什么哭!”
女子脖子一横嘴一撇,眼看就要哭起来,胡五连忙自辨,“我又没怎么你,你哭什么哭,倒像是我们欺负你个丫头一样。”
魏如霜见女子衣衫不整,商队又多是男人,出言劝阻道:“胡五哥,女人家害怕,你声音小些,让我跟她好好聊聊。”
胡五望了一眼商队里这个矮小憨厚的大夫,便同意了他的说法,对女人交代道:“去吧,阿若大夫耳朵不好,你说话慢一些。”
女子不情愿地跟着魏如霜到了商队最末尾,魏如霜找出一件披风递给她,“姑娘,你先穿上衣服吧。”
女子手上拿着一条白绫,却是不肯接过披风,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见女子情绪稍缓,魏如霜问她为何要闹出这一场动静。
女子又开始了抽抽泣泣,但好在说的慢,即使有些南方口音,魏如霜也看了个大概。
女子姓白,本是一教书先生家的女儿,前些日子被山匪掳上山,好在官府的人来得及时,将她解救出来。
可没想到躲过了这一劫,等她的却是下一劫。
白窈娘的父亲觉得自家女儿被山匪掳走,无论如何都已经坏了名声,为了家族门楣,将她赶出家门要她自行了断,才造就了今日白窈娘一身白衣在林中寻死一遭。
魏如霜同情白窈娘的遭遇,劝道:“人世间活一遭,有些身外事何必那么在意,既然你家中不接纳你,为何不自己去寻条生路?”
白窈娘哭着说:“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若是因为我别人看不起我们家,我妹妹以后如何嫁人呢?”
魏如霜见女子脖颈处依稀有些红,显然已经尝试过上吊,只是寻死之人仍梳着整齐的发髻,脸上还擦了粉,于是心生一计。
“既然姑娘如此想,我便只能送姑娘一程了。”魏如霜指了指白窈娘手上的白绫,“姑娘方才没死成,只因这白绫太脆弱,若是换成我们商队的麻绳,定能让姑娘一命呜呼。”
白窈娘愣在当场,瞪大双眼,“你,你……”
魏如霜摇摇头,叹道:“可惜啊,姑娘如此美貌,上吊之人面色黑紫,眼球突出,舌头能伸出半尺长,实在是可惜。不如……”
在白窈娘越来越白的脸色中,魏如霜转身走向商队人群中,“胡七哥,借一把匕首。”
胡七将匕首抛给魏如霜,魏如霜拿着匕首回到女子身前,“姑娘要不抹脖子吧?虽然血能喷出去几丈远,可好歹脸漂亮,就是姑娘下手需要慎重,轻了死不了还受罪,重了脖子和头就要分家了。”
白窈娘白着脸,嘴唇嗫嚅,颤声道:“我不死了,我不死了。”
转身还想跑,魏如霜从身后抓着她,“那哪行呢?姑娘说了要死,不可言而无信。”
白窈娘甩开魏如霜的手,蹲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死了。”
魏如霜投给胡家兄弟一个无奈的笑,走过去低声道:“这位姑娘家中突遭变故,若是二位大哥不嫌弃,我想带着她同我们一起。”
魏如霜没想太多,反正家是不能回了,白窈娘家中总不能追上看看人到底死没死,她将其带去扬州,寻个针线、缝补一类的做活,也能糊口。
再者到了扬州,若白窈娘想通了,再寻个郎君,也未尝不可。
只是落在胡氏兄弟眼里,这矮小的黑黄大夫怕不是看上了这位娇娇小姐吧?胡七乐意成人之美,应许了魏如霜的请求。
魏如霜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白窈娘,白窈娘方才惨白的脸忽然飘上两朵粉云,魏如霜只见她点了点头,而后垂着头再没抬起来过。
要跟着商队,白窈娘这身衣服就不合适了,魏如霜给她找了一套自己的男装,白窈娘捧着衣服又是红着脸跑走了。
接下来的路上,白窈娘只跟魏如霜凑到一起,魏如霜换下来的衣服一个不留神就被她洗了,破了口子的衣服一个不留神就被她缝好了。
魏如霜本就不善女红,有人替她缝补,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别的想法。
商队仍一直向南,中间还转水路走了几日,终于在江南百姓换上春衫的时候赶到了扬州附近。
再往前去一百里不到就是扬州府,可惜今夜天色已晚,众人只好在郊外一处破庙扎营。
破庙有半边墙垮塌,屋顶也空了一半,但心里揣着明日进扬州的喜悦,没人抱怨一句。
吃食更简单,一锅炖菜放了肉干、野菜的炖菜,胡五还掏出两粒胡椒,用石头碾得碎碎的撒了进去。
热气腾腾飘着胡椒的辛辣味,将环饼泡进去又是另一种滋味,是魏如霜一路上吃到最美味的佳肴。
连碗里的汤都喝完了,不等魏如霜起身,白窈娘就从她手里夺走碗去一旁刷洗。
胡七打趣道:“阿若大夫好事将近,到时候记得请兄弟们喝杯水酒。”
魏如霜皱了皱眉,她?
刷完碗的白窈娘听见,又是哀怨又是羞涩地瞪了魏如霜一眼,而后迈着碎步跑到一边去。
魏如霜见状,心中大呼坏了,还想找白窈娘解释,不料天公不作美,忽得一阵大风吹来了一片乌云,顿时天上一颗星也看不见,呼啸的狂风吹响破庙的瓦片,远处隐隐有雷声。
一阵隆隆的马车声越来越近,商队众人纷纷抄起家伙,看看是谁胆敢夜访破庙。
随着一声“吁”,马车停在了破庙前,车夫连滚带爬地跑了下车,哭喊道:“各位壮士,我们家夫人要生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家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帮粗野汉子,这车夫病急乱投医找他们做什么?
魏如霜看了一眼望向马车的白窈娘,沉住气从人群最末走了出来,正色道:“我是大夫,我能看。”
白窈娘捂着嘴惊呼,“魏大夫你是男人,你怎么能替妇人接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