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后当众训斥后,太子赵瑞过年的兴奋劲没了一大半。
即使被当众折损了面子,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哪是能耐得住性子的年纪。陛下沉迷炼丹修道,一般只在除夕当天露面,他不好大年初一离宫,硬生生扛到初二才带着人杀到舅舅家。
此舅非彼舅。
王皇后倒是有位亲兄弟,那才是赵瑞正经八百的舅舅,可惜此人胸无半点才,早早被外放去地方当个闲散官。魏道元和王皇后往上数三辈是一个祖父,魏家本朝有了这二位人物,爵位低一些的侯爵王府都不放在眼里。
但赵瑞哪里是真为了和魏道元攀亲戚?
哪个舅都是舅,但不是哪个舅舅都能有一个国色天香的亲闺女。
赵瑞初二一大早便带着侍卫、小太监出宫,巳正时分到了魏府。魏红樱到了将军府,初二回娘家的礼便免了,今日的魏府只有魏道元一大家子。
赵瑞给魏道元备的年礼是一副鸡翅木描金棋盘,稀罕的不是棋盘,而是两盒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双色琉璃棋子。
“舅舅,这是内务府呈上来的新玩意,琉璃棋子看着比玉石还通透。”青色、蓝色的棋子零星摆在棋盘中,能透过棋子看清棋盘上的纹路。
“自然是好东西,如此成色的琉璃,怕是比翠玉更稀罕。”魏道元心不在焉,错了两颗子,幸好太子也看不明白。
除了亲戚关系,魏道元还曾经在太子启蒙之初给他当过几天西席,旱地种不出稻米、沙漠结不出西瓜,他自认学问不到家,实在是教不了这位学生,自己主动辞去了差事。
“不知殿下今日来……”这位的性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魏道元不信他会专程来找自己下棋,更何况太子的棋艺……并不高明。
赵瑞红着脸,终于扯到了正题,“舅舅知道上元节灯会端木先生的安排吗?”
魏道元听过一些传言,直言道:“若有耳闻,殿下有何打算?”
赵瑞:“端木先生喜欢文采斐然的学生,此次灯会上的诗词文章皆是优中选优,本宫向来不擅于诗词,若是能在此次灯会上脱颖而出,父皇对本宫说不定也会青眼相加。”
魏道元眼中流露出怜爱的神情,他很想劝劝自己这位外甥、如今的储君、未来的真龙,别白费功夫了,您是要坐上九五至尊位的人,皇上真的在乎您的文采吗?难道写两首酸诗皇上就能对您另眼相看吗?
可转念一想,陛下朝政都懒得管,整日和一群道士厮混,眼里没有国事,只有国师,太子又是个怯懦的性子,更不被其所喜。
皇后闺中便是个要强性子,自打那位玄青法师偷偷进宫后,近些年来皇后与陛下的关系势如水火,太子恰好处在两面高墙夹击之下,愈发胆小谨慎。
魏道元觉得,自己还不如帮他一把。
“殿下莫不是来打趣臣的?”
魏道元的话让太子眼底升起迷惑与无措,“舅舅为何这样说?”
魏道元讪讪道:“臣在诗词歌赋上可以称得上是一窍不通,诵读了无数前人大家名作,到自己这里却难以下笔啊。”
“其实本宫也不是专程来找舅舅的,”太子脸色一滞,顿了顿后开口,“若是如玉表姐得空,能不能帮本宫的词润色一番?”
他就知道!圣人要他女儿进宫也就罢了,太子来凑什么热闹!玉儿的样貌、文采、性情在汴京的大家闺秀中也是拔尖的,可他养女儿又不是给皇家养的!
魏道元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脸色,难为情道:“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赵瑞愣愣道:“如玉表姐她怎么了?”
魏道元:“如玉感染了风寒,除夕夜都没能守岁,现在还没大好。”
赵瑞失望道:“那就太可惜了,不过文章我已经带来了,烦请舅舅转交给如玉表姐。”
“定不负殿下所托。”魏道元道。
赵瑞没见着天仙一般的表姐,下了两局棋后便离开了,心里憋着一团火,更不想回宫了。
初二满大街没几家铺子开着,赵瑞百无聊赖地带着人在街上闲逛,扫视着街上的百姓,马车的帘子就没放下去过。
药铺门口倒是停了辆马车,看起来不甚奢华,丫鬟姿色一般,小厮倒是个个魁梧。
赵瑞正要收回视线时,药铺里走出一位上穿对襟珊瑚红夹袄,下着银红百褶裙的女子,只此一眼,赵瑞眼神恨不得黏上女子的衣角裙边。
“这是哪家的?”赵瑞问身旁的小太监。
太监忖度后答道:“爷,小的也不知道。”
赵瑞睨了一眼,“要你们有什么用!”
赵瑞暗暗打量,若说如玉表姐是如谪仙一般的人物,女子便是凡尘里一朵富贵牡丹,肌肤如玉似雪、身段婀娜妖娆,自己已经成人了,其中妙处不言而喻。
“跟上去看看。”
即已承诺邢樾帮高伯和军师医治,魏如霜跟李大夫两人一合计,李大夫诊、二人一同来治,若不是忌惮魏红樱,初一她就敢进药铺。
高伯的病是年轻时落下的,阴雨、天冷时极易复发,李大夫说发作后整个膝盖肿的像一颗甜瓜,红肿发亮。
先前李大夫采用的也是内服加外敷的法子,用药大多是土鳖虫、海风藤一类活血化淤的草药,无论是做成膏药还是熬成汤药,当下的效果也有,可始终无法根治。
魏如霜细细问了李大夫先前针灸的技法和穴位,与自己的思路大差不差,李大夫已经试验过多次效果不佳,自己定不能重蹈覆辙。
不过她仍有些疑惑,“红肿发亮?肿便是肿,为何会发亮?”
李大夫解释说,“发病后的膝盖,按下去就像灌满水的水囊,可我也以金针引流试过几次,并未发现有任何积液。”
魏如霜安慰道:“痹症应以活血化瘀、利水渗湿类药物为主,你的思路是对的,此症根治起来本就不易,你莫要灰心。”
李大夫眼皮一跳,被魏如霜像极了自己师傅的口吻弄得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天命啊!天命!
魏如霜记得王老太医留下的手札里记载了一种独特的金针手法,以七寸长的针针至病所,开壅通塞,宣通气血,解痉止痛,可以治深邪远痹。
七寸长的金针,寻常大夫见都没见过,临近年下,找匠人打是来不及了,只能一家医馆一家医馆的寻,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魏如霜扯着李大夫亲自登门拜访,该医馆名曰明仁堂,坐诊大夫仰慕传说中的鬼门十三针,自己打了一套金针研习,因始终不得要领而放弃,金针却留了下来。
坐诊大夫是个痛快人,听完他们的来意后竟将金针赠予二人,唯一要求是自己要跟着去看施针过程。
魏如霜与李大夫相视一笑,也痛快应下,答应日后诊治的时候定会派人来请。
拜别了明仁堂,魏如霜上了马车回府,李大夫去准备其他药材,马车刚走出主街,钱顺就发现自家马车被人跟上了。
赵瑞远远缀在魏如霜的马车后头,从城东到了城西,横穿了一小半开封府,马车终于拐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钱顺想的是,若是一般贼人贪图美色钱财,看见他们几个虎虎生威的侍卫也该死了心,可此人非但不知退缩,反而胆大包天地跟了上来,自己可要拿将军府的名号好好吓一吓他,好让他知道他得罪的是哪家!
“邢府?”赵瑞嘴唇翕动,记得这处宅子记得以前是七王叔的,五进的宅子拆成了三进,故而比一般的宅院宽敞许多。
上次来的时候自己才六岁,如今七王叔的投胎转世怕是已经六岁了吧,赵瑞忽而笑了起来,更巧的是,这处宅子的主子都不长寿。
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安宁,武将是最没用的东西。
赵瑞转头交代,“回宫吧。”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畅快。真是缘分,怎么他和魏家的姑娘缘分如此之深!
……
回到将军府,高伯一看见七寸长的金针,立刻掉转话头,死活不肯再治,前院顿时乱成一锅粥。
李大夫对着盘腿坐在炕上的高伯苦口婆心道:“老哥,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真的不疼!你若是怕疼,莫说麻沸散,金子一般的西域曼陀罗我也给你买来。”
高伯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会他。
白若亭站在一旁,手里新换了一把泥金扇,边摇边幸灾乐祸地拱火道:“什么麻沸散、曼陀罗,我们高大寨主什么出身你还不知道?那是断臂削骨都不眨眼的铁血汉子,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李大夫:“哎呦,可不敢这么说!”
“你闭嘴!”高伯喝道,转身骂白若亭,“你以为你能跑的了?”
不等白若亭回答,张轩翻身下榻,大步上前拦住准备跑的白若亭,反手钳制住他的双臂,在膝窝轻踹一脚,将其压在炕上,“慌什么,还有我呢,到时候白哥不乐意,我把他给你绑了去。”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还骑到你哥头上了!下去!”白若亭越挣扎,张轩力气越大,压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张轩戏谑道:“不是百步穿杨吗?光知道练骑射,不练拳脚的下场便是如此。难不成以后你遇上了歹人,你跟他商量,好汉莫要向前,让我射你两箭!”
这个憨人!
白若亭沉默不语,李大夫望天叹气,高伯捂着额头,全是被没脑子的张轩气得,“放手!小白腿脚不方便,你让他怎么练!”
张轩这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松开手将白若亭扶起来,不好意思道:“白哥,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不过,等你腿治好了我带你一起练拳脚,保准你徒手打三五个小毛贼不在话下。”
李大夫帮腔道:“张副将心直口快,实则并无恶意,请军师见谅。”
白若亭仍冷着脸,张轩讨好地凑上去,“真生我气了,白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嘴比脑子转得快。”
说时迟那时快,白若亭忽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的掌法,打得张轩靠着炕桌滋哇乱叫。
“不是吧,白若亭你这么狠心!”
白若亭眼里写满了促狭,“得罪了我,你近几日小心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