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合热快快扫了一遍,又看了眼湖边诡异的战场,也哼出一声冷笑:“这是您给出的主意?如此张试就能以外敌袭扰的名义上书不去河东,抑或还能借机再扩充几千人马!”
“还真不是我,是您想认识的那位出的主意。”阿如起身,拍拍身上趴伏的土,居高临下问他,“连大周自己的军将都这般怠惰,将军您说我该不该推波助澜一把?”
大周自己式微,要趁虚而入,如今当然是绝好的机会。
趁他沉思,阿如捻了捻拇指上的狼骨扳指,用手指抠出轻轻的刮蹭的声音:“狼主走时将漠北交给我,如今这样绝好的机会,我怎肯只做个守成之主,叫后代儿孙只偏安一隅之地?您忘了吗?我可没忘,狼主一直志向往南,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我愿为他拼一回!”
不全是假话,阿如话里有几分真心,答伏尔确实给了她通向权力之门的钥匙。但答伏尔视踏沙部为仇敌,只凭这一点,他就必须死。
祖合热毕竟是答伏尔心腹,知道她话说的没错。也起身,拱手捧心道:“狼主遗愿祖合热誓死捍卫!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周只是稍露疲态,难免不会起死回生,哈腾还是要慎重的好。”
“当然!”阿如指向远处甘州的方向,笑得十分坦荡,“若说将军您是狼主留给我的一把寒光利刃,甘州那位就是铁打的护盾。他肯为我出力还肯不要名分爬我的床,您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倒是不难为情,直臊得祖合热干咳两声,说不出话来。
“而且,”阿如乘胜追击,“我不过两个月就死了两任丈夫,已经很是命苦,您不会是学了周人那一套,叫我下半辈子守活寡吧?”
祖合热还能说什么,涨红了脸,尴尬道:“我,我不敢……”
阿如立刻抓住话柄:“我知道您是怕漠北大权旁落,放心吧,情爱非我所求。漠北是狼主留给我们母子的,永远都是。樊缨于我也不过是拿来就用的跳板,您若是信了别的什么谣言导致漠北不稳,就是有负狼主嘱托!我如今只望敏阿察早些长大,我也好卸下这千斤重担。”
祖合热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回王庭后也不再纠结此事,反在各部长老们提起哈腾行事妖冶时出言训斥,劝说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试的奏疏很快得到回复,朝廷指示他严防死守,绝不可叫蕃人越过圣湖半步。
当然他也不用千里奔赴河东。
张试暗喜之余却也添了烦恼,不知哪个多嘴的早将蕃人骚扰圣湖的消息告知乌地也,这位雷声大雨点小的驸马都尉便与妻子清仪公主一道施压张试,命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蕃人赶出河西。
张试几**天,他手里满打满算一万人,拿什么把蕃人赶出河西?再说,他还得靠这伙小股袭扰的蕃人跟朝廷要粮要人要军费,省着吃喝再扩充些人马,哪里舍得派出去送死?将蕃人赶走了他拿什么向朝廷伸手?
只得费尽心思与乌地也虚与委蛇。
这日才送走了乌地也夫妇,张试脑浆还没缓清澈,就听院里小旗急吼吼进来报:“将军,蕃人来袭了!”
“哎呀老规矩赶走就行了嘛!”张试揉捏着疲惫的额角,不耐烦道,“这么点小事,别来烦我!”
小旗不敢怠慢,又报了一遍:“将军,不是!是蕃人真的来袭,已经打过圣湖了!”
“什么!”
张试几乎跳起来,这几个月他早习惯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游戏,起先还能亲去督战,现下早怠惰疲倦,丢给手下完事。
“取我的甲!”张试不敢再耽误,一行走一行喊人,“拿我的冑!还有我的弓箭!”
收拾好披挂撵出去时,外头已经喊声震天,蕃人的牛角大号不停地吹,惊得城外百姓四下呼喊逃散,一股脑冲向城里避难。
张试一下慌了神,打马奔出去,手底下副将已经大声指挥人落下城门粗壮的门栓。
“还有百姓没进来!”张试大喝一声,指着门缝外哭喊的百姓喝止,“别关门!”
副将一身力气全使在顶门上,吃力地喊:“来不及了将军,再不关门蕃人就要破城了!”
张试骂了一句,三两步登上城门,外头蕃人的牛头旗已经就在脚下。
不是他疏于军务,实在是近来蕃人的袭扰有些频繁且又不伤筋动骨,疲于招架时又蕴了些私心,这才酿成大祸。
失悔般狠狠一拳砸在墙垛上,张试大声冲门内喊了一声:“高奇,滚上来!”
副将高奇不敢耽误,盯着人上好门栓后连滚带爬登上城门,着着甲便跪了下去:“将军!属下未能及时发现蕃人动向,请将军责罚!”
张试气得一脚踹过去,高奇被踹出一丈远愣是一声没敢吭。
“滚起来!”
张试撒了气,可他知道自己这气撒得不对,实际是他自己放松了警惕,跟人家高奇没有关系。
“运军粮的车到哪了?”张试平复下来,问,“走的是哪条路?”
高奇翻身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上前回话:“昨日军报说才出陇县,今日该到会州了。”
张试暗自庆幸粮车走得慢,吩咐道:“快,你亲自带人前去接应,迟几日没关系,务必隐匿粮车踪迹,千万不能落在蕃人手上。”
高奇领命,提醒他道:“城里的粮坚持不了几天,百姓家里更少。”
张试简直焦头烂额,摆摆手示意他先去接应粮车。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一件解决,张试揉揉额角,叫身后另一个小旗过来吩咐:“城里富商富户,有一个算一个全请到府衙去,就说我有事商量。再叫崔长史来。”
凉州城墙坚固,蕃人攻城一时半会打不进来,怕的是城里生乱,毕竟剩下粮食坚持不了几天,外头的一时半会又进不来。
崔长史很快来了,一起跟来的还有听到消息的忠烈王乌地也。
二人登城一看外头蕃人黑压压一片,顿时吓得不轻,尤其乌地也,当年被蕃人踏破城池人亡国灭的经历倏然涌上心头,战战兢兢几乎哭出来。
张试本来一肚子气话都说不出来了,挥手叫两个小兵过来将乌地也扶下城门,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影响军心。
崔长史也有些发怵,紧张问:“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张试不是怕事的人,方才是措手不及,这会冷静下来很快便想出了应对办法:“修书!请求甘州增援。再修一封送去漠北王庭,樊缨实际听从的是那女人的号令。速速去办!”
他不知道的是樊缨此时已经带人摸进了蕃人的伏俟城,那是朵哈最后出现的地方。
蕃人久居高原冻土之地,只有东北方向伏俟城在内的几个城镇有足够的牧草放牧,能拿来耕作的土地更是少之又少。他们便在伏俟城里建了王庭,就近经营从乌地也手里抢来的河南国故地,蕃人称之为粮仓的湟水谷地。
樊缨他们扮作耕作的农夫,趁着傍晚劳作结束的人群混进城里,趁人不备钻进小巷里不见了。
樊缨足迹遍布河西,河南国他也并不陌生,凭借记忆找到王庭所在,隐去声响摸进一间装饰华丽的大帐。
“谁?”
樊缨制住帐门口打算喊人的侍女,看向里头惊讶不已的女子,笑嘻嘻问:“阿林美朵,近来可好啊。”
阿林美朵看清是他满眼都是欣喜,忙跑到帐外吩咐人不许进来,又跑回来一脸局促盯着他:“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身着蕃人服饰,下摆缀满了宝石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像她本人一样雀跃又不安。
樊缨感动了一瞬,还是很快说道:“是啊,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阿林美朵像是预见了这个回答,但稚气的脸上难掩失落:“好啊,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帮你的。”
樊缨知道时间不等人,忙问:“你阿兄有没有抓回来一个漠北人?”
“漠北人?”阿林美朵略一思忖,示意他放开手底下钳制的侍女,“都兰,你是不是见过阿兄抓回来那个人?”
侍女都兰挣脱樊缨跑回阿林美朵身边,焦急地反对:“小姐,这个人他不配您这么掏心掏肺!”
阿林美朵明白这是见过了,忙吩咐她:“你带他去,小心别让阿兄发现。”
樊缨拱手:“谢了!”又一股脑不见了。
都兰带着他左拐右拐行了半晌,根本辨不清方向,樊缨紧赶两步钳住都兰手腕,压低了声音说:“你带的路对吗?!”
都兰不说话,樊缨更觉不对,一扯手腕将都兰扯进怀里,一手已经箍住她的咽喉:“别动!”
都兰虽然害怕,却很是倔强,壮着胆子说:“你害我家小姐名声尽毁,如今还要来招惹她!”
樊缨苦笑:“我早明确告诉过她我有心上人,不会娶她。再说,我从没对她做过什么,我们清清白白的,她名声怎么会毁?”
“哼,”都兰不听这些狡辩之辞,气哼哼地说,“这些话你留着与大论说吧,看看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说完周遭陡然一亮,数十只火把点起,火光中出来一个魁梧粗壮的汉子,一脸愤恨盯着他。
樊缨失笑,放开都兰,空举双手至耳旁,无奈道:“大论好兴致,半夜不睡觉点火把玩。”
大蕃行的不是周人的官制,整个王庭,除了赞普就是大论权力最大,而此时的赞普才是个三岁小孩子。王庭如今的实际权力便在昂氏家族手上,大论便是昂氏的大儿子,琼布。
琼布不理他,挥挥手低沉说了句“带走!”,身后的人便赶上来将樊缨绑了个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