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 第122章 往事

她穿着粉粉的衣裙，梳着一根麻花辫。她的麻花辫很黑很黑，都垂到了腰侧。她的脸很白很嫩还透着微红，像是个大圆盘一样。她的眉毛弯弯的，细细的。她的眼睛因为微笑而弯成了两个月牙，只露出眼里的一缕亮光。她的鼻子很小巧，只有大拇指那么一点点。她的嘴唇有些厚，但却很红很润，看着像是露水过后的樱桃一样。

她径直走到他眼前，笑着道：“你也是在抓蝴蝶吗？”

他当时忍不住在心里想，他莫不是有病吧，天气如此恶劣，他来荒草地抓什么蝴蝶？

但本着礼貌，素养，他还是道：“不是。”

“就你一个人吗？”她歪着脖子望着他看。

他那时心里很哀痛，还在思念父皇，那里有空理会她的无聊，便一声不吭转过了身，要折返回去。

她却一伸手拉住了他的后衣襟，甜甜道：“我叫张清然。我爹爹是朝中大官。我们来京城看望皇上爷爷。”

他反嘴就道：“他不是你爷爷！”

他那时心里烦，闷，憋，所以一张嘴就火药味十足，当然是吓住了她。

他见她一脸愣愣的，站着没动。只是瞪着两只圆滚滚的，像是葡萄一样的眼睛望着她，疑惑，委屈。

他便叹了口气。如今想想，他也记不住他当时是为何叹气，只是后来，他帮着她一起抓蝴蝶了，在那样一个寒冷，刮着风，像是要下雪的傍晚。

她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所以等到真的下起微弱的雨夹雪时，她也不知道该去那里，该去找谁。

他们两找了一个山洞，勉强挤在里面不让雨雪落在他们的身上。他深思着以后该走的路，她甜甜地笑着，望着漆黑的夜空，听着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她问：“你说会不会有狼来吃了我们？”

他不言语，他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说：“狼也很可怜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找吃的，不吃的话会不会饿死呢？”

他想狼就是狼，饿死了也是狼。他是人，他不可能去关心一个要吃他的狼。

她又问：“你说下雪的时候星星和月亮在哪里？为什么这个时候总看不见呢？”

他没吭声，但在心里想她太过无聊，没趣。

她便开始给他讲述她们家的事，她父亲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官职。她家住在那里，家里几口人。她跟谁来的京城，什么时候回去。

她还问他的名字，但他不想告诉她，就一直沉默着。

她最后在睡着之前告诉他，要是他想她了，就去她家找她，说她会一直在家里等他。

他在心里嘲讽她，想着他为什么会想她？他跟她才认识。他对她没有兴趣，不想跟她有过多的关系。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到了半夜吧，有人来找她了，因为他们一直在喊“清然”。

他们来了很多人，火把像是都把夜空照亮了。

他不想被人发现，于是搬起一块儿大石头朝前方的草丛里扔过去，就猫着腰偷偷跑远了。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跟她有交集，直到他一个人冒雪回宫，被告知以后要住在赏赐的府邸“毓秀王府”时，他才再次有了机会跟她相见。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到了四月中旬，已然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他一个人骑着马穿过京城的街道去了郊外的河边。那时，他已经习惯了父皇的离开，已经接受了皇兄是皇上的事实，也已经接受了母亲做的选择。

但是，他不甘。他心有不甘。因为他记得他父皇曾经对他说的话。

他在河边失神时，她突然神不知鬼不解地冒了出来。她说她是看见他骑着马离开，所以也跟了过来，还说这次她不会走丢，因为有仆人跟着她。

他依旧不想太跟她说话，沉默着，望着涓涓而去的河流。

她自言自语：“我带了很多好吃的，都是给你带的。我还带了一身衣服，也是给你带的。”

他诧异，震惊，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甜甜地笑着，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那么灿烂，火热。

她道：“你看你比我还瘦，也没有我高。你家人一定对你不好吧？我那天看你穿那么薄，你家人不给你买新衣服是不是？”

他好笑，觉得很好笑，他堂堂的王子会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会需要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施舍？

“不用！还有，我比你高！力气比你大！！”

“才高了一点点，肯定是因为你的靴子底儿厚，要是你跟我穿一样的鞋子，你肯定没有我高！”

“胡说！”

“你敢不敢穿我的鞋让我看看，看你到底是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穿就穿，谁怕你？”他气呼呼地脱掉自己的靴子看向了她。

她也脱掉了她的粉白绣花鞋。他们两就开始互穿了起来。

“看吧，你根本就没有我高！你还不好好吃饭！还不信我说的！”她气呼呼道。

他羞愧，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她没有他的力气大，可以跟她比力气，就笑道：“你敢跟我比比谁力气大吗？”

“比就比。”

“好。我们现在看谁搬得石头大，谁就赢。”

“没问题。”她说着就已经开始找大石头了。她穿着他的靴子，那靴子对她来说有些大，但她还是像模像样地走着。

他穿着她的绣花鞋，自然是小了很多，但见她都可以穿着他的靴子跑来跑去，他为什么不能穿着她的绣花鞋跑来跑去？

可是，最后谁知道呢，他还没有搬起一块儿大石头，就是一块儿很小的石子都没有捡起来，他就摔了个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双手擦在了石头地上，应该是流血了，火辣辣的疼。他不敢爬起来，他怕她嘲笑他。

但她却没有。

她几乎是一看见他跌倒了就跑到了他身边，非常担心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一声不吭，趴着一动不动。

她又轻轻地摇晃了几下，见他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反应，就给哭了出来。

她刚哭得时候他还想着赶紧爬起来，可是他那时又突然想到，她跟他非亲非故的，要是他真的有个意外，她会怎么做呢？是一直哭？还是去找人来帮忙？还是哭着哭着就离开了？

他想搞清楚，就一直稳稳地趴着没动。可谁知道呢？她竟然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抽搐不已。

他那时就觉得他做的过分了，就羞愧地慢慢爬了起来。他本来是想安慰她的，可谁知道，他才扬起上半身，她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向她飞了过来，扑着他又倒了下去。

她趴在他的身上一边哭一边笑：“我就说你不会这么没用的，才摔了一跤怎么就起不来了呢？哈哈哈，嘿嘿嘿。。。。。。”

他瞧见她那傻模傻样，那紧绷的，不安的心便徐徐松弛了下来。他由着她趴在他身上把鼻涕，口水流在他的胸前。他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

他现在一回想起来就能感受到他那时放松的，欢快的心情，真的是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浑身一轻。

后来，他就把他的名字告诉她了，但她没有告诉她他的真名。他告诉她他叫“关鸿”。她就开始用“鸿哥”来称呼他了。

他们约定每天下午在河边见面。他们约定一直玩到太阳下山才回去。他们约定这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他们以为他们会一直快乐地玩耍下去，会一直一直不分开。

但命运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喜欢戏耍人，好似特别喜欢让人难过，悲伤，无力，无措。

半年后，他在一天跟她从河边玩耍回去时，接到了他皇兄的圣旨，让他翌日启程去西域。

圣旨上说违命将斩。

他跟府中之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服从圣旨，翌日启程去西域。

那晚，他跟她约定好了，次日去捡红枫叶。他不想她在毫无知情的情况下一直等他，他不想让她觉得他不讲信用，于是做好决定去西域以后，就去找她了。

但是，他去找她的时候却得知，他们已经连夜离开了。

他问店家，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店家说，他们走的很急很急，说她一回来，他父亲就将她拉着坐上马车离开了。

他觉得莫名其妙。他很失望，很遗憾，很难过。但这些不好的情绪他还没来得及消化，他就要为他的生命，他的生存而忧心。

他要去西域抵抗外族入侵。他要保卫疆域的安全。他还没有正经地上过一次战场，他也没有一次完整的作战经验。

西域一行，直到他被赐婚，他才终于离开了西域，回到了京城。而这时，他才从崔叔的口中得知，她们家被抄家了。她下落不明。

他问为何抄家，崔叔说是在他去西域那一年。他便想，她的所有遭遇，她们家的所有遭遇，怕都是因他一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