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并不像淑贵妃那样去找皇上,而是坐在乾坤宫耐心地等起了皇上。
皇上是在亥时回来的。穿着墨蓝色的便服,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笼子。笼子里圈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白兔,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短短的尾巴,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但是皇太后只是冷硬地扫了一眼,就看向了皇上。
皇上的心情不错,将右手上提着的小竹笼子交给迎上来的太监,就向皇太后问安:“母后吉祥,母后今儿怎么有空来儿臣这里?”配合着宫女开始更换起了衣服。
皇太后并未及时回应他,而是慢悠悠地垂首品着茶,直到皇上换好衣服,梳洗了一番走上前,才道:“皇上真是好兴致。”
“那里的话母后,儿臣不过是去体察一番民情罢了。”皇上接过宫女倒好的茶,轻啜了一口。
皇太后犀利着眼神盯向了皇上:“皇帝,你究竟想做什么?!”
皇上很纳闷,顿了一下,不安道:“母后,可是儿臣又做了什么事让您不高兴了?”
“皇帝!母后没有跟你在打哑谜!也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皇上就敛去了脸上的微笑,寡淡着表情:“但儿臣确实不知道母后您意下所指。”
皇太后就强压着心中的愤懑:“皇帝!那个裴二是什么意思?”
“母后你也知道他的存在了?定是太监,宫女告诉您的。儿臣本还想着等时机合适了就告诉母后您的。母后您如今知道了真是太好了。母后,儿臣喜欢他。”皇上兴致勃勃。
皇太后真的是不忍心打碎皇上的美梦,但最终还是狠心打碎了:“皇帝啊!他是鸿儿的人,你不该不知道吧?”
“那又怎样?”
“皇帝!你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难道要不顾伦理之法?难道要让天下人嗤笑?”皇太后终是忍不下心中的愤怒。
“母后,不是有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儿臣那里做错了?再说了,是皇上难道就要委屈自己?难道就不可以喜欢上别人喜欢的人?”
“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胞弟!!他还在为你的江山奋力作战,生死未卜!!”皇太后气的直喘气,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翻白眼了,“皇帝啊皇帝,天下女子多如牛毛,难道还没有一两个你看上眼的?就算你喜欢男人,难不成我大康再没有别的男人了?放过他吧,把他还给鸿儿,还给你鸿弟,好吗?”
皇上的表情就变得不正常了。
他像是觉得意外,又像是觉得正中下怀,他轻笑:“母后,您刚才还说孩儿是真龙天子,眼下又在为鸿弟做说客,这样不太好吧?再说了,儿臣既然是真龙天子,是一国之君,那天下的一切一切都将是属于儿臣的,为何儿臣要还给鸿弟呢?”
皇太后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站在一旁的宫女见状忙跑上前给皇太后顺气。
皇上却是还好端端地坐在一边,只是担心了一下,又悠闲地喝起了茶,就好像他刚才的担心是假的一样。
皇太后在宫女的顺气和喂水下,终于又呼吸顺畅了。她徐徐靠在身后的椅子背上,语重心长又道:“浩儿啊,母后不知道你为何会对鸿儿怨气如此之大,可你是皇帝啊,这整个大康的未来是需要你去掌控的,你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些小事情呢?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
“所有发生的事情对于旁人来说都是这么觉得的,都是觉得不过是小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是作为受害者,他所遭受的痛苦和悲伤是切切实实的,能是一句过去了就能过去吗?就算他想,那留在心中的不好的记忆也在时时提醒他,提醒他过去发生的一切,提醒他不要忘记那些伤痛,提醒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伤痛抹平。母后,孩儿心里的苦,不是吃一颗糖,听一句好话就能不苦的。”
“可是母后不觉得母后还有鸿儿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要觉得是母后和鸿儿伤害了你?”皇太后到底还是不明白,她一脸的很想知道的模样死死地盯着皇上。
皇上到显得云淡风轻了很多,他朝宫女和太监挥了挥手:“下去。”宫女和太监就速速离开了。
皇上这时道:“儿臣很多时候都在好奇,疑惑,母亲您的记忆到底有多久?母亲的记忆里是不是只有美好的画面,而没有悲伤的画面?为什么所有在儿臣这里是痛苦的事,总能被母亲您一笔带过,觉得无所谓呢?”
皇太后道:“因为母亲从来不曾觉得亏欠你。倘若母亲待你不好,当初就不会把属于鸿儿的皇位给你,不该夺了鸿儿本该有的东西给你。浩儿啊,你难道还不知足吗?就算你觉得母后曾待你不好过,但看在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既然浩儿你一直对母亲耿耿于怀,那为何还要表现的待母后如此之好?难道这一切都不是你心里实实在在的想法吗?”
皇上苦涩一笑:“在母亲的眼里,是不是只要您帮孩儿夺得了皇位,就可以抹杀掉之前您对孩儿的所有冷言冷语?所有忽视?所有轻视?”
皇太后诧异了,用着一种莫名其买地表情看向了皇上。
皇上就失声大笑,但却笑得很悲痛:“母后您只记得您带着儿臣和鸿弟一起时疏忽过儿臣,可还记得儿臣还小的时候就由宫女养育了?可还记得儿臣其实不比鸿弟大几岁?可还记得母后一年之中看过儿臣几次?”
皇上的眼里满是哀伤,他无比痛心而又悲愤地望着皇太后,又道:“是的,儿臣的皇位是母后施舍给儿臣的。儿臣的皇位本该是属于鸿弟的,所以儿臣现在就还给鸿弟,母后您满意了?母后您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觉得儿臣名不正言不顺?是不是就不会再拿鸿弟的丰功伟绩来讽刺儿臣?母后,是您让儿臣总觉的儿臣不是皇上,总让儿臣坐不稳皇位!也是母后您让儿臣的心变得越来越空,空到最后什么都容不下。”
皇太后听皇上说出了这么多后,人整个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了一点儿精神气。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缓慢而笨拙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一步一停向着门外走了过去。
皇上噙着凄楚,悲凉的笑容目送着皇太后打开门,走了出去,而后大声道:“传寡人旨意,皇太后身体有恙,则其久卧乾清殿休养,不得闲杂人等入内,违令者,杀无赦!”而后,一个人望着半开半合的门扉,无声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毓秀王在张清然的照顾下,在一天午间醒了过来,但也仅仅是清醒了一会儿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但即便是如此,也足以让张清然喜极而泣,乐开了花。
张清然找来了军医里最有威望的军医给毓秀王又好好地检查了一番,得到军医的肯定答复,毓秀王的身体已在快速痊愈,才终是让悬挂在心头的那颗大石头落了下去。
张清然之后在照顾毓秀王的时候就开始给毓秀王说话,她想毓秀王总有那么一刻会听到她说的话的,也总有一刻会明白,接受她的心意的。
又是一日,风刮得“呼呼呼”。
张清然帮毓秀王擦洗好脸颊和双手,准备给毓秀王洗脚时,毓秀王睁开了眼睛。
毓秀王的眼里是不言而喻的迷茫和虚弱。他缓慢地转着眼球扫视着四周。他听到脚下有轻微的声音在响起。他听那声音一直在他耳侧响起。他以为是裴二,眼里便霎时就露出了一抹惊喜。
是的,是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在他痛苦,难受,在他迷迷糊糊之间一直在宽慰他,关心他。
毓秀王恨不得立马坐起来拥抱他,拥抱住他的裴二。
然而,当他隐忍着心中的悸动和兴奋,再仔细倾听过后,才赫然发现,他眼前的这个帮他在洗脚的人,在他发烧,昏迷间一直不离不弃照顾他的人,不是裴二。
而且他不得不去承认,这个人是她,张清然。
张清然,记忆中关于她的画面又闪现了出来。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她了。
是有多久呢?怕是自从裴二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就不曾再想起她了。
他遇见张清然那一年十一岁,那时他父皇刚仙逝,他皇兄刚登上皇位。他那时因为父皇的离世而悲痛欲绝,在偌大的京城里流浪。
那年是初春的三月,还是乍暖还寒。
他从宫里出来穿的衣服很薄,那时,太阳很大很烈,他并不觉得很寒冷。
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城中,他觉得他被抛弃了,被他父皇抛弃了,因为他父皇说过,会带他去征服西域。
他一个人孤独,悲痛地向前一直走着走着,他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只知道当他觉得寒气入骨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风已经肆无忌惮地刮了起来。
他举目望去,他在一片荒凉的野外站着。周围都是荒草,或是林木,没有一个人,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叫,哀婉,凄凉。
他想回去,可他不知道路在何方。
他想呼唤,可他不知道该呼唤谁。
他想不顾一切往前走,可前方的路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他觉得他应该会冻死在荒凉,凄清的夜晚,然后同他的父皇一起离开尘世。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在那样让人不忍出门的情况下,竟然有个姑娘踏着轻缓的步子朝他缓缓走了过去,还在冲着他微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