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公主终于移开了视线。
沈观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尚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古怪,对面得了陈小姐嘱托的侍女便轻柔地走至他身边,递给他一封花笺。
姑娘家字迹秀丽清晰,含羞带怯地试探心上人情谊。见沈观抬眼看过来,坐在对面的陈瑶瑶有些慌乱,低下头死死搅住手绢。
沈观并非木讷儒生,察觉不出佳人真诚袒露的心意。他垂眸看了一会儿花笺,提笔蘸墨,在对面期盼的目光中往花笺上回字。
“这是陈家姑娘吧。”
坐在上方的德妃突然开口:“过来,让本宫看看。”
德妃虽然年纪已过四十,但保养极好。一张面庞白皙端正,眉眼存韵,神态看上去很是温和。她眼中含着笑,看着不明所以走上前的陈瑶瑶,口吻温和:“本宫素来听说陈家姑娘有才情,今日瞧见果真是清婉娴静。”
沈观动作一顿,笔尖落于花笺之上微重,一片墨色泅染开来。
陈瑶瑶欠身行礼:“德妃娘娘谬赞了。”
“说话声音也好听。”德妃随手摘下头上的发簪,叫身边嬷嬷递给陈瑶瑶:“本宫没有女儿,在宫中无趣的很。你日后得了空,不妨多来宫里看看。”
陈瑶瑶不知道朝堂上的诡谲风云,但她不傻,德妃与她素来没有往来,若不是为了什么事又怎会突然示好。
她方才面上艳若桃李的动人神色消失了,有些不安,低眉垂目恭恭敬敬接过那根发簪:“臣女谢娘娘赏赐。”
二人的一来一往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沈观直觉有些不对劲,看向身边的老师,却见陈太傅闭着眼不发一言。他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春日宴后太子即将册封太子妃,东宫这是要老师站队了。
那张花笺被墨水染湿了一个角落,沈观盯着它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在上面题字。
一场春日宴**折折地结束,搅得人心浮动。德妃当众赐给陈家女发簪,面更是连连将人召进宫中作陪。
一日下午,萧意欢去了趟巡护营。
如今巡护营在卫绛风掌控之中,已然是今非昔比。短短一段时日,卫绛风竟然真的组建起一支重骑。
黑亮战马,重盔长枪,犹如一尊尊雕塑,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萧意欢站在演武场高台之上看着下面金甲重骑,也不免有些惊叹:“这里共有多少人?”
“巡防营中择优,周边郡县抽选。”卫绛风说道:“现共八千人整。”
与巡护营的七万军队相比,数量上尚且不多。但架不住卫绛风薅走的都是拔尖的苗子,而且这支重骑兵的数量还在陆续增大。
“军队都有名字。”萧意欢微微勾起唇角,侧过头看着卫绛风:“它叫什么?”
“北燕铁骑雄霸草原已久,与我朝多有摩擦。”卫绛风站在萧意欢身边,稳稳挡下早春料峭的风:“此为开端,日后萧齐铁蹄披靡天下安定万邦,为造苍生福祉,故名铁浮屠。”
萧意欢笑了,她倒是才看出来卫绛风还有这般志向。
“卫郎做事自然都是好的。”
萧云蘅去各方府上应酬了,萧云景不愿意和那群人假笑硬是要过来巡护营找卫绛风,说是让卫绛风指教武艺。
现在他站在旁边看着两人腻歪只觉得变扭,还不如随阿姐同去假笑。
萧云景憋着一口气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拖下一柄半人高的青铜大刀,龇牙咧嘴举起来往萧意欢这边走。
他到底不过还是个半大孩子,瘦白的胳膊刚比刀柄粗,哪里举得起精铁淬炼过的大刀,几步路让他走的摇摇晃晃,泛着寒光的刀剑不知不觉对准了萧意欢,让卫绛风在一旁看得额角直跳。
他抬手挡在萧意欢身前,在萧云景靠近时抬腿,黑靴压住边沿,一踢一勾就卸了萧云景的力气,青铜大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萧云景看着卫绛风行云流水的动作和他肩背长腿处流畅结实的线条,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揉着手腕嘟嘟囔囔:“本世子现在是年纪小,等我到及冠之年,定不会比你还有那个萧贺川差。”
萧意欢斜他一眼:“你在天水城与他相熟?”
这个他指的是萧贺川,远在边疆多年未归的四皇子。
“不熟不熟。”萧云景显然对自己这个堂兄极为嫌弃,头摇得飞快:“谁要和他相熟。”
那个萧贺川长得高鼻深目,人模狗样,实际上一股子痞气邪气。萧云蘅每次与他交流完兵书回到镇北王府,就要和萧云景唏嘘为何她的弟弟不是萧贺川,以至于现在萧云景提到他就来气。
不过是比自己年长几岁罢了他如今还小,等他到了那般年岁,自然也会与这般厉害。
这么想着,萧云景哼了哼,又要重新去捡那把刀。
卫绛风先他一步弯下腰,单手将刀拾起,那柄重刀在他手上仿若没有重量。
萧云景到底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如旁人畏惧眼前已经声名鹊起的阴骛权臣。
他羡慕地咂咂嘴:“我听我阿姐说你武艺很好,你都会什么?”
卫绛风看这小孩一眼:“皆有涉猎。”
萧云景一噎:“你的习武师父是谁,谁教会你这些的?”
他盘算着等回天水城时得把这习武师父也带上。
“无人教我。”卫绛风将青铜长刀放回架子上:“我先会的是杀人。杀人,用什么都一样。”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静而又森冷,让萧云景脖子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绛风从墙边拿起他曾在石山猎场用的那把黑金长弓,又伸手从箭筒里拿出四支黑羽箭。
萧奕欢眯起眼,看着那几只分外眼熟的箭。
“西南多高地,我曾猎到过一只通体黑羽猛禽,将其尾羽封蜡炮制,做了这一筒箭。”卫绛风声音低沉,他目视前方,伸手搭弓拉箭。
这道强弓以常人的臂力根本无法拉开,卫绛风的肩膀和脊背处绷起紧实而漂亮弧度,轻轻松松将弓拉满,弧度优越侧脸抵在弦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悍戾的性感。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入营。吴川翻身下马,步履匆匆赶往演武场。
一旁的守卫见到吴副将匆匆走过来连忙低头行礼。吴川来不及顾及,登上楼梯快步走至萧意欢三人身边。
萧意欢看他一眼,随手将萧云景打发下去。
吴川开口道:“殿下。”
他如今虽是在卫绛风手下当差,但却依旧是先拜见萧意欢:“宫中传来消息,陛下给陈家小姐赐了。”
“这才过去几日,东宫与陈家就商议好了?”
“不。”吴川眉眼压着,脸色不好看:“陛下是给陈姑娘与三皇子赐婚。”
卫绛风松开手,四支黑羽箭发出利啸划破空气,牢牢没入对面箭靶红心。箭锋从实心木制的箭靶后冒出尖角,尾羽微微颤动。
萧意欢脸上的表情缓缓冷淡下来。
“萧轩盛?”
“线人回禀,今日德妃照常召见陈小姐进宫做伴,中途陈小姐打湿了衣裳被人带下去更换,不知怎的就与吃醉酒的三皇子躺在了一张床上。”
两人衣衫不整被人发现,三皇子清醒过来懊恼无比,陈瑶瑶哭得双目红肿。
但事已至此,女子清名大过天,如今已不是陈瑶瑶嫁于太子还是三皇子的事,而是只要陈瑶瑶这辈子要嫁人,她便只能嫁给三皇子。
陈太傅听了这个消息后失手摔碎了茶盏,匆匆进宫。见女儿惨白着脸跪倒在皇上和德妃面前,心中也是悲戚。
他做了半辈子的大儒,念诵四书五经,将天地人和、君臣礼义牢牢刻进心里,只想老老实实教书育人,奈何却非要被牵扯进这些阴谋诡事中。
陈太傅百感交集,在自己尊了一辈子的君王面前站立许久,而后跪下磕头,请皇帝为自己的女儿赐婚。
萧意欢听完后也没太意外,萧轩盛做事向来都是不择手段,和他母亲是一般模样。
不过,从萧轩盛只是丢了一个户部便着急成这般模样,用这种手段强拉陈太傅上船来看,他还远远没有他母亲的定力。
“宋家人皆是如此。”吴川说道,他语气极其厌恶,让卫绛风都有些侧目。
萧以欢盘算了一下现在两边的筹码,缓缓道:“陈瑶瑶不用杀,先留着吧。你去联系钟粹宫和东宫,看看德妃与太子作何打算。”
“是。”吴川点头应道,又匆匆走了。
“他对宋家很上心。”卫绛风收箭,握着长弓站到萧意欢身边。他看得出来吴川对宋家的敌意与厌恶,明晃晃的,丝毫不加以掩饰。
“为何?”
“他的父亲曾是十年前京城有名的才子,后来到了宋家做私学先生。”
萧意欢是在一年冬天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吴川。他穿着破旧单薄,在雪地里跪久了身上满是泥垢污渍。
他父亲与母亲自幼青梅竹马的长大,伉俪情深。母亲被宋家家主的弟弟奸污后选择了自尽,吴川的父亲悲痛万分几欲同去,缓过神来后将儿子托付给友人,毅然选择状告宋家。
宋家,根基深厚,百年大族。
那份状纸无人敢接,没过多久吴川父亲的尸身就被人送了回来,说是意外跌死了。
也不知道吴川是如何想的,后来宫里选男童净身做内侍,他主动报名入了宫。
恰逢那一日,萧意欢与宋贵妃起冲突,带人砸了贵妃居所,一把火烧了满皇宫都能瞧见黑烟。
吴川那时候还没净身,他看着那滚滚黑烟,静静听着一旁的宫人唏嘘地说完了元昭公主与宋贵妃之间的纠葛。
今天晚了一个小时,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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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