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绛风说这话时眉目敛着,神情认真。
他不是舌灿莲花的风流公子,他生长凄苦,大半时间阴骛沉默。可这次回京,萧意欢倒是觉得他多了些话,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在西南有了什么境遇。
萧意欢视线掠过男人清俊的眉眼,饶是她也没从这话中听出半点虚妄之意。
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萧意欢不介意身边有一个嘴甜俊俏的妖魔。
她只觉得卫绛风越发对她胃口。
萧意欢高高在上,又素来习惯别人的谄媚迎合都是有所图谋。但无所谓,只要能让她高兴,她乐得给大笔的打赏。
想一出是一出,萧意欢笑眼看向卫绛风,捏了捏他的衣袖:“卫郎可用过午膳?”
现在早已过了午时。
卫绛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颔首淡声答道:“臣在巡护营中已经用过膳食。”
“本宫想起卫郎来京都两遭,却不曾好好看过这里的景致,甚是可惜。”萧意欢移开腿,放过了卫绛风的袖子,改为用手握住他的手腕。
说罢,她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兴冲冲地站起来拉着卫绛风向外走。
卫绛风有些无奈,他随萧意欢的力道走了两步,随后反握住萧意欢凝脂如玉的手腕,停了下来。
萧意欢拉不动他,偏过头回眸:“怎么?”
“您还未曾梳发。”
萧意欢乌发垂下,浓密顺滑,堪堪及腰臀处。而且因为她性子娇懒,不是靠坐着就是躺在软塌上,身上的衣裙有些凌乱,衣摆拖曳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挽媱连忙上前扶住萧意欢的手臂,带萧意欢去梳妆台前挽髻。
她捧着一根白玉步摇为萧意欢簪上,又提笔沾了混着金粉的朱砂,在萧意欢眉间灵巧勾出一朵盛放的莲花印记。
卫绛风不知为何,背着手渡步跟了过来。
萧齐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外男进内室依旧是极为不妥。站在帘子边的几位侍从先是看了看萧意欢,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巍然不动的卫绛风,最后还是闭嘴没说话。
萧意欢透过铜镜看到卫绛风的眼睛,见他盯着挽媱动作看得认真,心下觉得有几分莫名,调笑道:“卫郎这样子,莫不是也会女儿家梳妆的样式?”
卫绛风喉头一动:“臣未曾试过。”
“那卫郎以后得学学。”萧意欢抬手理了理鬓发,站起来微抬下颔,任由挽媱为自己系上披风,一边挑眼看着卫绛风,说话半真半假:“本宫喜欢心灵手巧之人。”
京都多日大雪,唯独今日放了晴。萧齐原本就商贸活泛,街上店铺鳞次栉比,今日商贩出摊,百姓上了街,就更是热闹。
虽说是要带卫绛风看街景,一出门萧意欢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得头疼。马车一路没停,直奔目的地。
卫绛风坐在萧意欢身侧:“殿下这是要去哪?”
“去给你添点资产。”
萧意欢支着脑袋:“卫郎做官的时机不巧,临近年关。风头又太盛,接下来一段时日巡护营的大门都要被挤破,多的是邀你餐宴的。”
正说着,马车拐过几个胡同,在一处僻静的院子前停下了。这院子高门重锁,围墙耸立,显然不是一般人家。
挽媱率先下车,走上前握住朱门上的兽牙铜环一短二长敲了三下。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出来开了门。他看到萧意欢,连忙拱手行礼:“殿下。”
卫绛风掀起帘子,他身量高,纵使马车宽敞也需要弯腰才能从车上下来。接着他态度自然地转身,轻轻托住萧意欢伸出来的手。
萧意欢精致华贵的护甲压在他有力结实的小臂上,提着裙摆踩在青石砖面上,抬脚跨进了门。
这处府苑不仅仅修建的坚固,里面也是层层把守。
萧意欢走在前面,她轻车熟路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处落了锁的门前停住。
中年男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拣出一个来打开这个库房的门,随后便弯着腰退下。
这库房装饰华丽无比,满地琳琅器具,半人高的珊瑚熠熠生辉,锦绣罗缎大箱堆在角落,富丽堂皇到令人咋舌。
“卫郎现在身居侯爵之位,其他人你不需要在乎。”萧意欢也没有多说,挥手让人拿箱子装东西。
“丞相喜欢青瓷,太傅摆弄风雅,收藏前朝大家的字画,还有几位王爷国公......这些人才是你要应付的。”
萧意欢拿起一副卷轴在手上抛了抛,语气坦诚道:“现在人人都说你与本宫关系非凡,卫郎行事可莫要丢了本宫的脸面。”
卫绛风对这话没多大反应,他目光落在一方架子上后顿住,随后抬手从上面拿下一盏长鼻金缕壶。
萧意欢看着卫绛风,以为他喜欢:“番邦之物,卫郎喜欢就一并带着。”
卫绛风将其放了回去:“殿下喜欢?”
萧意欢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何出此言?”
“这库房里异国的物件占了大半。”
而且看形制都是一个风格,金玉为铸,上面雕刻这面目狰狞的兽首,蛮荒之气扑面而来。
不似常见的西南诸国或是北幽之物。
萧意欢听了他这话,环视周围才发觉这件屋子里的情况。她皱起眉头,没说话,护甲挠了挠桌面。
就在这时候,方才退下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手里抬着一口结实的大箱子:“殿下。”
“这是各位主事送来的物件,还请您过目。”
萧意欢视线扫过那口箱子,并不觉得稀奇。她名下经营颇多,各地每一年都会精心挑选一些稀罕物送来京都:“你自行处置便是。”
谁知中年男人听了萧意欢这话面上闪过几分犹豫,而后咬牙,非但没走还上前了几步,快速道:“殿下,这是月氏来物。”
月氏,月氏国。
卫绛风讶然挑起眉头。
月氏国在当今天子登临大宝之时才与萧齐结交往来,盘踞西北与北幽相对,实力相当强横。其国主态度傲慢,一向严控商道不欲与萧齐通商,所以市面上罕见有月氏国的宝物。
萧意欢反应过来这口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库房里会有那么多稀罕的异国宝物。
她依旧是坐着没动,抬眼冷冷看向眼前跟随她多年的中年男人,语气平静:“本宫说叫你退下。”
“你这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中年男人后背出了汗,他是收了那人的好处才替他办事,现下心里却后悔了,连声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属下这就退下!”
挽媱站在一旁,也是冷眼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的背影,轻声道:“殿下?”
萧意欢随手把那卷轴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你处置吧。”
这事发生突然,结束的也快。这几个人谁都没有挑明话头,从表面上看就是下人越位,惹了萧意欢心烦。
但不知道到为什么,卫绛风看着手上的金壶,心中没由来横生一抹稍纵即逝的怪异之感。
萧意欢何其敏锐,她看着卫绛风站起来,不欲这人继续想下去:“卫郎该去巡护营了。”
卫绛风皱起眉:“您要随臣同去?”
“怎么?”萧意欢挥袖向外走:“京都巡护营是什么地方,本宫还去不得了?”
“自然不是。”
卫绛风跟着她往外走:“只是巡护营在城外,殿下若与臣,再回来时怕是天色已晚,城门已关。”
萧意欢这次出来就不准备回公主府。
她出来一趟,自然不只为给卫绛风挑东西,或者去巡护营,在那荒郊野外逛一圈。
“卫郎多虑了。”萧意欢语气隐隐有着敷衍意味。
卫绛风垂眸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在今日这道圣旨之前,卫绛风已经在巡护营待了几天。仅仅是参与了几次操练,他就已经快准狠地把玉面罗刹的形象打进了军中将士心里。
众人不似京中权贵知道诸多内幕,故而对满京都关于卫绛风与元昭公主的谣言嗤之以鼻。
那些人不过是嫉妒卫大人的气运,空口污蔑罢了。
卫大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行使作风极为老辣,一看就是军中老手。刚开始那几天还有刺头不服气,故意上演武场找卫绛风请教,没几招就被徒手拧断了骨头。
次数多了,巡护军中就渐渐没了反对的声响。
这样一个人物,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等怜人行径?!
但偏偏今日操练结束,元昭公主嚣张醒目的马车停在了营地旁。几位主事人得到了消息,匆匆上前迎接这位矜贵的公主。
萧意欢对巡护营没多大兴趣,卫绛风不是没断奶的孩子,连回巡护营都要她看着。
她拿起袖子里的手帕,闭着眼放在鼻端轻嗅,馥郁的香气沾染其上,又一次压下她额角的胀痛。
这几日的萧意欢手上的安神香用的的差不多了。
昨天晚上她照常发病,挽媱为她点上最后一点安神香,效用不大。萧意欢的头疾得不到缓解,只是勉强有着神志,强撑着冷静熬过一宿。
今日她上午听戏的时候也是满心烦躁,晚上若还没有安神香,萧意欢觉着她说不定会把公主府给砸了。
砸了就砸了,只是到时候宫里又要来人询问,扰人心烦。
正好慧明那老秃驴云游四方一月有余,两天前刚好回来。
萧意欢想着,漫不经心走在卫绛风身侧,跟着他来到营帐。